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这日,天晴,利出行。
翰林院中。
司马光走进去,里面众人见有人来,拱手行礼,又继续做事。
“输了吧!我就知道他就不是喜欢鹿肉丝。”
“他连续一个月,餐餐只夹鹿肉丝吃,怎么会不喜欢吃鹿肉丝,我还餐餐都放他面前。”
“你去问王夫人,她怎么说?”
“她叫我换道菜在他面前,果然,他还是只夹眼前的菜。所以是什么菜在面前吃什么,不是喜欢什么吃什么……”
不消说,肯定在说王安石。司马光侧了侧身,看着坐在内侧角落里面专心写字的王安石,他坐的地方恰好有一排书架拦着,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案上和左侧脸上,他左侧脸线条硬朗,鼻子高挺如山,就隔着几步之遥发生的事,他完全听不见,一心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时一个身材圆润的人走过去说:“介甫,我最近对兵法甚感兴趣,久学之下,略有所得,做了兵论一篇,想请你赐教。”
王安石道:“贡父何出此言?赐教不敢当,某当洗耳恭听。”
“关于兵论,善用兵者……”
他摇头晃脑地念,方念了个开头,王安石就惊呆了,他再继续念,王安石只是默不作声,同屋几个同僚则偷偷地笑。
此人名叫刘攽,字贡父,博学多才又机智善辩,平日里有他插科打诨,倒也是趣事一桩。只见刘贡父一本正经道:“这只是草草写成,还未定稿,介甫以为如何?”
王安石愣了半天才道:“甚好。”
“介甫都说好,想必不差。多谢!”说完,刘贡父作礼走开了。
王安石却呆了半天,从案中抽出一叠纸,看了看,叹了口气,就撕掉了。
司马光知道王安石为人,喜好推陈出新,在学问上博古通今且精益求精,这必是他的文章,而刘贡父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刚才必是他临时把王安石的文章背下,此刻又假装成自己写的来逗趣王安石,王安石是个实在人,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此时不意自己的想法居然和他人雷同,备受打击,因此毁了自己的原稿。
刘攽走出来时,正好见到一身着朱红色山水官服的人,面容清隽,仪态大方,只是那人见到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就走进里间了。
司马光走进内房,看到欧阳修正在改文章。
欧阳修见他进来,搁笔道:“君实来了。”
司马光作礼道:“正是,我来和你商量,这次制科考试,你怎么看?”
欧阳修笑道:“本来这是圣人恩科,报名人数也不少,谁知韩相公啊,偏在考前说了句话,二苏在此,谁敢和他们比。可好,就这话,把人都吓跑了,结果只有四个人考,去了二苏,只剩二人,我还没找他算帐呢。”
“有个考生非常好,但我担心他录取不上。”
“苏轼确实非常好,我读他的文章,常常不知不觉就惊出一身汗,江山代有才人出,三十年后,世人就不会知道我欧阳修,只知道有苏轼了。”
翰林学士吴奎听见了,扔下笔走过来说:“你夸成一朵花,是不是当年名列第二的那个苏轼?写朝廷行政须求简求宽,奖赏宁可失之过宽、慎刑免杀无辜那篇?”
“正是。说来惭愧,当时我以为是我的弟子曾巩,为了避嫌我把他列到第二了,拆出来一看不是,连累他这样的才华屈居第二。想来也是我的过错,本该以才学录取,何必计较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司马光道:“我说的不是苏轼,是他弟弟苏辙。”
一旁一直埋头写文的翰林学士胡宿听见了,忍不住插嘴:“苏辙?”
“正是。苏轼和苏辙两人的文章辞理俱高、冠绝群伦,不仅应当录取,还应当录取到第三等。且依我看,苏辙的文章立意更佳。”
“我不同意。没错官家开的是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但他抓着官家一个‘担忧’的小字眼大作文章,写的措辞严厉,说官家怠于朝政、沉湎酒色、苛捐杂税、滥用民财,而从官家到宰相到诸官的不作为,简直把官家说得比祸唐的唐明皇还不足,这就言过其实了。说他敢于直言吧,与策问几乎不一致,答非所问。把他录了,别人又怎么服气?”
“你都说了,官家开的是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现在人家方正直言了,又怪人家说实话了,这不是让人耻笑官家没容人之量吗?这个风气一开,以后就没人敢说真话了,这个科也是白开了,就录说好听的罢。”
范镇放下手头的东西走过来说:“好了好了各位,先别急着吵起来,我们捋捋,首先苏轼放第三等是没问题的,这点诸位都没意见吧。其次苏辙录取也是合理的,就是放哪里的问题。”
胡宿摇头表示不服。
范镇接着和司马光说:“但他毕竟文采略输他哥一筹,且确实文不对题,这个你怎么看都改变不了,放第三等确实不合适。须知,我朝开朝以来,第一二等从来就是敬畏天地神明的,第三等才轮到人,相当于就是人中第一等。你若非得要把他放第三等,闹将下去,对他反而不好,到时反对的可就不单只我们几个。”
胡宿道:“岂止几个,他可是一溜地骂了,从三司使、宰相到陛下,用历史上的昏君来比喻当今大家,几乎就差说大家昏庸无能了。”
三司使蔡襄恰好走进来拿文件,听见他们说话,红着脸插嘴道:“他这文章我也看了,说实话,我非常惭愧。我作为三司使却从来不拦宫里的条子,接一条,办一条,一个不落,不敢据理直言,他这样骂,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范镇道:“莫如此说,你对宰相、枢密、三帅、三司各为之谋、相互牵制导致重大事务都不能很好处理的意见非常中肯。但被骂的人大都不似你,不高兴的居多,我看放他到第四等就很好。”
司马光道:“现在再审重定官裁定他不入等,如果报上去,官家一批就成定局了,此人初出茅庐就敢作此声,就算文采略比他哥哥不足,我看倒比苏轼更有担当,我一定向官家力荐他,你们意下如何?”
“我没意见,到时我也帮忙讲几句。”
蔡襄对司马光道:“君实你在这啊?我听说官家差了閤门吏去判度支找你,没找着,正到处找呢。”
司马光脸色一变,此时听得有人走进来,是王安石。
王安石迎头看见司马光,不及说话,两人竟不约而同一起地往门后走了。
欧阳修在后面指着他们笑:“可别又躲厕轩去了。”
两人听见了都装没听见。
王安石问:“怎么回事?”
“知制诰。我哪里适合这个职位,只怕躲不过去。”
王安石点头:“是的,去年着我们同修《起居注》的时候就辞不了,后来知制诰,我也就懒得再费时间去请辞了。你的文风质朴自然,不是华丽而就,知制诰确实不适合你。”
“我就是一个迂人,还是谏官更适合我。御史台找你,所为何事?”
“上阵子,京师发生一桩命案。有一个人,持有一只鹌鹑,这只鹌鹑色彩艳丽、彪悍善斗,此人的友人,自恃与他关系好,硬要他把鹌鹑给予自已,鹌鹑主人不肯,那友人夺了鹌鹑便跑,主人在追捕的过程,竟一脚踢死了那友人。案子到了开封府尹那,府尹判决鹌鹑主人死罪,我不是知制诰么,案子就报到我这边复核来了。”
“你推翻了判决?”
“当然,那友人公开夺取他人财物,应有盗罪在先,鹌鹑主人属于追盗自卫,而非谋杀,就算打死人,也不该死刑,于是我着开封府再审。”
“原来如此,后来呢?”
王安石哼了一声:“那府尹不从,闹将起来,案件折腾了一番,去了刑部、大理寺和审刑院,最终还是维持了原判死罪。”
“官家宽厚仁慈,你虽败诉法当谢罪,他免了你责,你为何不去谢罪?”
“我本就无罪,从何谢起?当然不谢。”
白衣男子道:“难怪最近弹劾你的奏折满天飞,你不谢罪,御史台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随他去!我几时怕来着。”
翰林院里。
閤门吏苦着脸:“欧阳公、范学士、吴学士,我们也是奉旨办事,几位就行行好吧。”
欧阳修说:“不是我们不帮忙,两位看看,他们确实不在这,要不劳烦两位再往别处找找,许是在昭文馆也未可知。”
御花园中。
赵祯和一个妃子正说着小话,无意间抬头,看见远处两个内侍在嘀咕着什么,不时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他本不打算理,正巧没事,便顺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内侍见陛下问话,便近来回话:“回陛下,在说閤门司去传旨给王安石和司马光,每传每拒,而王安石他……不肯谢罪,说自己无罪可谢。”
他太着急,说话不注意,近侍斥道:“放肆!”
内侍吓得跪下连连叩头。
赵祯道:“王安石名满天下,不谢罪就不谢罪吧。”
妃子奇道:“还有这等事?臣子居然敢不接圣旨?”
赵祯说:“不接圣旨算什么?从前为了温成皇后伯父张尧佐做宣徽南院使的事,我都不敢让他在京城做,都外判了,饶是这样,包拯上了殿,还是讲了足一个时辰,唾沫都喷到我脸上,我还不好意思擦呢。”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那个舞姿优雅的美人儿来,宫中曾经发生乱事,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可是如今,那个想用自己柔弱之躯保护自己的美人,到哪里去了?
思及此,他心情不由得一暗,那妃子倒也聪明,挽着赵祯,道:“陛下圣明!正是陛下仁慈大度能听大臣们进谏,大臣们才敢这样进谏,历朝历代,都是明君才有名臣,唐有唐太宗和魏征,现在陛下直谏的人更多,可见陛下比唐太宗更强十倍呢。”
她又指着树上的花让他看哄他开心,两人遂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