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庭中》陌殊

3、03

　　03
　　十一二月交界的时节，天黑得越来越早。好在楚云秀说的“晚上”并不算真的太晚，一群人干起活来效率也拿得出手，喻文州披着戏服走出临时化妆间的时候，夕阳还在庭院边沿的围墙背后挂着最后一丝丝余晖。
　　张佳乐看见他出来眼睛里很明显地亮了一下，王杰希抱着手靠在一旁游廊的梁柱上，虽然面上表情没有多少动容，但也多看了两眼，挥手招呼早就候在一边的摄影团队赶紧干活。
　　一群人举着反光板补光灯一阵忙活，喻文州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又有偶像在旁盯视，难免有些紧张，一开始试了几次效果都不大理想。后来还是张佳乐看出端倪，半开玩笑地指责着王杰希表情过分严肃吓到素人，不由分说把他赶到一边，自己接管了拍摄现场。那边喻文州反复一番，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状态。他本身并不是会畏惧摄像机的人，姿态也落落大方，反而让人生出宽容，进步飞快。等夕阳散尽又开了园林自带的景观灯补了几张夜景，昏黄灯光里竹影摇窗，取景框内喻文州按下襦裙下摆款款端坐，随着拍摄进展夜色渐浓，周遭空气都越发静了几分。
　　临水照花大梦一场，一切的创作与默契都来自不知不觉的心意相通。
　　拍摄结束后张佳乐果然提议一起吃饭，说庆祝试妆一次成功。他等喻文州换好衣服又特意挤进化妆间找他，大赞他有灵气的同时悄悄问：“你是不是有点怕王杰希？”
　　喻文州刚刚卸下装扮，刚才拍摄氛围太过奇异，以至于整个人都还有些恍惚，闻言看了看张佳乐，眼神透出半丝茫然，半晌心说可不是有点，只是现在情况可能不是张老师您理解的那么简单，只好含糊其辞“可能是有点”。张佳乐听了挠头，语重心长开导他：“这样可不行，心理包袱要放下，杰希是导演，之后拍摄我也不可能总来替他盯。我看你挺有才华悟性也可以，估计能讨老王欢心。他这个人只是看着不好接近了些，相处起来就知道其实人不错了，别紧张，不要有精神负担，啊。”
　　喻文州想起两人下午的那一点“相处”，自己也为小观众乍见偶像时难免一时热血上头的一点非分之想感到头疼。他自我定位清晰，事业上也算小有所成，虽然明白自己的性向但从未有过更进一步的具体想法，至今也没谈过恋爱。生活突然和王杰希产生交集这件事全然是意料之外的发展，既然签约进组眼下首要任务是履行义务好好做自己的女主角，虽然一瞬的心动不由人，但起码的敬业心总要足够。

　　剧组吃饭的地点在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因为距离不算远大家干脆没有开车，一行人溜溜达达地顺着小路走过去。J省多水多河，到了晚上僻静的地方没有太多行人，就只剩下街灯的光顺着蜿蜒的水面一晃一晃，偶尔有人路过，反倒也不显孤寂冷清。他们去的饭馆就在一条小河边的巷子里，半个招牌支在水上，在夜色里映出一圈暖光。喻文州跟着进门，才发现大家和老板都算熟悉，大概是小圈子常用的聚会地点。此刻店里没什么人，半开放式的包厢一面临河，一圈绿植连着隔断墙，地灯的暗黄光线隐在繁茂枝叶间影影绰绰地亮。王杰希和张佳乐俨然常客，一进门就跟着老板去点菜了，喻文州坐在座位上等了半晌，等人都到齐才发现自己的位置正正落在王杰希旁边。
　　他不着痕迹地正了正坐姿，想了想又把碗筷之类的都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庭中》制作组的人员组成比较随意，编剧和导演本身就是圈内好友，又自任了投资和制片人，唯一的主演还是个影视素人，是以一群人坐到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就少了几分一般与资方同桌时虚与委蛇的客套。王杰希不喝酒，张佳乐也宣称暂时不需要借酒消愁让愁更愁，于是一桌人毫不客气地埋头吃菜。中式餐桌是很容易让人与人之间产生亲近感的场合，连第一次加入聚餐小队的喻文州也被周围的氛围带动起来，频频动筷。
　　煮干丝狮子头文思豆腐叮当碰撞之际喻文州突然听到身边王杰希的声音，低声问他：“还吃得惯么？”
　　喻文州一怔，手里的一块酱排骨没夹稳掉到盘子里，顾不上去捡赶紧转头看王杰希，见对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筷子：“张佳乐说你好像有点怕我，是真的啊？”
　　喻文州：“……？”
　　王杰希又说：“这家馆子是楚云秀推荐的，我们来J省的时候吃过几次。这边口味偏甜，之前听说你是G市人，怕你习惯清淡，觉得不好吃。”
　　喻文州听出关心，摇头否认，又顺势加一句：“原来王导对粤菜也熟悉。”
　　一般人都觉得G省人嗜甜，其实粤菜最尚清淡，讲究体现食材的新鲜本味，用糖用酱反而不如江淮一带菜色多。王杰希能细致关心到他的口味，又准确说出地方特色，确实够令人惊讶。
　　“以前拍戏的时候到处跑，也就知道了一点。”王杰希笑起来的时候确实很好看，哪怕影帝的五官确实有一些微妙的不对称，却是的确适合大银幕的那种气质，让人很难忘记。喻文州无意识地用筷子拨弄盘里的排骨，眼前杯盘交错的餐桌蒸腾着独属于秋夜的烘暖热气，听耳边的声音继续说：“我听过你写的插曲，对剧本理解很到位了。其实做演员也没什么特别的，像今天那样发挥就很好。”

　　后来的拍摄张佳乐果然如他所言不再时时出现在片场，似乎有别的什么事忙碌起来。喻文州怎么说也是第一次演戏，不比那些在真真假假的影像片段里穿花般来去的熟手，每日清早先去化妆间接受楚云秀的改造，然后一个镜头接一个镜头，有时不免眼花缭乱不知今夕何夕。他们说是一整个剧组，但其实身边来去的工作人员也不多，王杰希不知何故偏爱手持镜头一镜到底，一场一场的情景切换里喻文州从屋檐下挪到长廊边，脚底布鞋踩过软烂青泥，手畔翠竹浓郁得都要滴下水来。抬起头忽见黑云滚滚，酝酿一场不知何时降下的大雨。
　　王杰希进入工作状态之后的大多数时候里是不苟言笑的，他空间感好，自己又有多年做演员的经验，在小小场景里腾挪转移时眼光精准，总能一眼找到最合适的角度和那个虚空之中的切入点，有时思路诡谲连跟拍的摄影都要愣一愣。几天下来反倒是喻文州摸到一些门道，无奈肢体的熟练程度不是第一时间就能跟上，有时一个镜头反反复复地磨，王杰希也不怎么会生气，甚至在四下庭院深深的氛围里有意识地放低了语气，一遍一遍地讲解着最合适的那个节点。喻文州恍然仿佛悟到张佳乐所说“老王他只是看着不好接近了些”“相处起来就知道其实人不错”，多年朋友不是白做，果然字字句句切中要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