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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偶遇郭嘉 ...

  •   车行向北,景致逐渐变化,由江南的青翠山色变成了灰蒙蒙一望无际的黄土平原。白楚嘱托我好生呆在车上不要坐在外面了,偶尔从帘子中偷偷窥视,往来行人的衣物逐渐破旧,比南方的百姓更为消瘦。
      一路走来,除了我们的车驾在北上之外,几乎都是南下荆州避祸的行人。
      当我们自汝南郡抵达颍川郡后,在郾城寻了家客栈匆匆落脚,白楚有些担忧地和我商量不如回荆州,等他那位好友归家了再另外打算,我一路走来看到城池逐渐凋敝,也少了之前游学玩乐的兴致,加上北边秋风渐紧,于是便应了白楚,想着回沔阳过了冬再来。
      于是次日,白楚套好车,我二人随着南下荆州的人们一同赶路,却在颍川与汝南二郡之交的地方听到马蹄声声愈来愈近。
      “你呆在车上,不要出声。我下车去看看前方何事。”白楚表情从未有过的凝重。
      我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答应他了一声。乖乖坐在车上等着。
      白楚离开不到半刻,忽然后方的百姓也是一阵骚动。

      “是黄巾乱军!”
      “快!快回城!”
      百姓们哄闹做一团,我听着外面的声音,却不妨马车突然掉了头。我一下子坐倒在车厢中。

      “停下!车夫!”我几乎是怒吼道。
      车夫驱赶着马车,头也不回地往颍川郡逃去。一直到我勉强扶着车门把手中的匕首抵在他的后脖颈,他才在一条小巷子里颤抖着手停下了马车。

      “姑娘,姑娘且饶了小的吧!小的也是太害怕了才驱车回城的。那黄巾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车夫抖着声音道。
      我看他如此害怕,也觉得人之常情,不由得有些放松了拿着匕首的手。
      那车夫却不老实,一把挣脱过匕首的锋刃,那力道反而让我的虎口被割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我痛极,他趁着这个空隙夺过车厢里的包袱,弃车便跑了。
      勉强扯了一段衣服布料来止血,我收好匕首在另外一只袖筒里,在车厢里找了药箱,上了些止血的药来,再用纱布粗粗包好。

      此刻,我的心开始抑制不住地疯狂跳动。大脑一边思索着怎么走下去找到白楚,一边疯狂宕机,被手上的疼痛不断干扰。
      我看着马车,又听了听巷中没有什么吵嚷,定了定神。
      这车子是不能要了。马吧,我也不会骑。
      我此刻内心深深地后悔起来,你说为啥不一开始让白楚教我骑马或者赶车呢?这样我还可以回身去找他,至少逃命的时候能快点。
      那车夫偷走的包袱里是白楚和我的盘缠,好在,离开孙府的时候伯符偷偷给了我一包银钱,我贴身带着,还有点路费。然而那随身带着的银两也不够我在此地待上几天的。我费力地背起药箱,把马车牵到一处角落,心里有了一点计较。

      走到巷子口,我担忧地探了探头望着城门的方向。
      原本打开的城门已经关闭,百十来个面带菜色的守军拿着生了锈的矛戈守在门口。沿街的人家店铺几乎都是大门紧闭。我贴着墙壁往城内走,看见一家酒肆似乎有些人,门口的花样标识也几分熟悉。倒像是我在会稽城中看到的婉兮那家店铺一样的标识。我踱步到门口,推了推门——门只是虚虚掩上,居然没有落锁。于是我推门而入,进门的一瞬间店里的当垆掌柜惊恐地看着我,见我是个小姑娘才松了口气。
      店中除了我和当垆掌柜,只有角落有一个男子,正背对门口自斟自饮。我进门也没有回头来看一眼。
      “来一壶清酒便好。”我给了当垆掌柜一些钱,也在角落寻了桌子坐下。

      “嘶——”我拆开绷带,看着还在汩汩往外流血的虎口,一边暗骂那车夫忒不是个东西,虎口处的伤最容易扯到了,还很疼。
      当垆掌柜上了酒也不停留,匆匆回到后堂去了。
      我用另一只手想要倒酒在伤口上清洁一下,却怎么着也对不准。
      正打算沾湿纱布直接摁上去时,一只纤长的手拿过了酒壶。

      “小丫头,要不我来帮你一下?”几分慵懒的嗓音传来,我抬头,看见一张清瘦的脸。
      是刚才在隔壁桌自斟自饮的男子,此刻走到我的面前,拿着我的酒看着我。
      我警惕地看着他:“你做甚么?!放下我的酒!”
      他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接着拎起酒壶就浇到了我的伤口上,疼的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位仁兄!要不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又不清楚他的底细,我能用眼刀把他杀死。而现在,人在屋檐下,我只能扶着手瞥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一声:“多谢!”
      待我上了药缠好粗纱,正要长出一口气时,听到他饶有兴趣的问我:“小丫头,今天很热么?怎么满头大汗?”

      我抬头,只见他挑眉看我。
      行,算你狠。我内心骂着,表面不动声色地拿袖子擦去了汗水,用另一只手颤抖地倒了些酒,一饮而尽。
      他见我不理他,继续问道:“你一个人?这颍川可乱着呢!”
      我心头一动,师父说他的那位朋友是颍川望族,似乎,似乎是叫什么荀彧的,这个人能如此淡定地在此喝酒,想必是颍川当地人,再听他的口音和当地颇有几分相近,万一他知道那位荀彧先生府上在哪里呢?一时半刻,白楚是无法绕过门口的黄巾军进城了,不若问问他知不知道荀府所在。
      我于是定了定神,问他:“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在下姓郭,单名一个嘉字。”他倚着桌子,见我问便答道。
      “郭嘉先生可是颍川本地人士?”我起身行礼问道。

      “啧啧啧”他没有回我的问题,倒是饶有兴趣地念了几遍“郭嘉先生”。
      继而笑道:“郭嘉先生?呵,还从没有人这样唤过嘉,听起来倒像文若那小老头儿了。”
      “你不必唤我先生,不如就唤我奉孝吧。”他先答非所问地回我了一句,接着又道,“至于我嘛,的确是颍川人,怎么?你到颍川是来寻亲的?这父母心也忒大了点儿吧?让你这小丫头孤身一个人来。”
      我顾不得同他扯别的,听他说自己是颍川人,连忙问道:“那你知道荀彧先生府上在哪里吗?”

      这回他开始上下打量我了,看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哟,还真是来找文若这小老头儿的。”
      “你是荀彧的什么人?”他追根究底。
      “我随师父来找这位先生,师父是他的朋友。可惜近来这位先生似乎不在家中,师父见此地民生凋敝,又将要入冬,本来想带我离开的,谁知道在城门口我俩走散了。”我简短回答。
      “令师是?”
      “家师白楚。”
      说到此处,我谨慎闭嘴。

      他见我不肯多说,也不再问关于我的事。只是道:“我与荀彧亦是旧识,他确实不在府上,我也正要去荀府叨扰几天,为他取一件物事。若是小丫头信得过我,不如同我一起。”
      这回换我警惕地上下打量他了,他只是笑,看我不信他,拿了自己的文牒出来。
      “喏,嘉的身份明明白白写着呢!”他递给我。
      “小丫头,颍川城里可乱得很,黄巾军还有潜在城中的。我呢,素来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此番送你实在是因为顺路,你若是不愿,也便罢了。”

      我看了看他的文牒,又凑近窗边看了看依然紧闭的城门,再回头看看他瘦削的样子。
      那个,要是他真的对我有什么心怀不轨的我应该也能打得过?
      于是我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下同意了与他一起去荀府的要求。但我一定要再等上一夜。他见我执拗,知道我盼着开城门,也答应了。
      我便先带着他找到了停在角落的马车,许是外有战事,马车依然停着,只是车檐的挂饰不知道被谁拿走了。他将马车赶回自己落脚的地方,有人将车停了去。因为他来时只定了一间房,此时因为路径被堵,客栈也满员了,我只好和他一起进了房中。
      他唤老板添了一床被褥给我,我席地而卧。

      次日醒来,城门依旧紧闭。客栈的老板坐在窗边忧心忡忡地说:“颍川汝南这里常常一封闭便是半个月一个月的,这个月估计又要如此了,唉,太平日子到头喽!”
      听掌柜这么说,我便知道在这里等着希望不大,且不说我口袋里只剩一日的住店花销,即使明日开了城门,也难保白楚被逼着进了汝南郡,那便是要赶回来也得一日啊。

      万般无奈,我只能和郭嘉一起向郡内行去。
      路上,我们渐渐熟络起来。他吧,我瞧着是有些病的,怕是小时候的旧疾,难以根除。他倒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穿得很薄地在车厢外赶着车——经过上次的事,我执拗地不愿意雇人来赶车了,心理阴影都有了。他见我如此要求也没说什么,自己套上车就走了。如今我看着他倚在车上,犹如一杆瘦竹,想了想,还是解开自己的斗篷。
      “喏,你披着吧!”我把斗篷递给他。
      他接过斗篷,从善如流地披上,披好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小丫头,还怪会心疼人的。”
      我假作不在意地样子,“你这么瘦,又咳嗽着,可别我们还没到荀府你就先病倒了!”
      “呵,”他回过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病了好多年了,这不是现在也没死。”
      我皱了皱眉:“别说这些话!等我找到师父,一定让他为你看看能不能治好。”
      他不说话了,我二人只是一直赶路。
      一路走来,景色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故乡荆州,胜景繁华,即使是江南,我与白楚所到之地也是百姓安康。而颍川,也许是临近洛阳,故而战火兵祸的痕迹处处皆是。
      何以凋敝零落至此!

      我与郭嘉快到颍阴县城了,寻了落脚处暂歇一晚。
      近来虽说还有空房间,但我也不大敢自己独自一间房了。于是还是和郭嘉一间房,他本来甚是宽和地想和我换一换,他睡地上我睡床的,但我严词拒绝了他的要求。秋夜地上寒凉,他的病看起来便是受凉所致,若是再睡地上,那他绝对会再次受寒。
      “那你睡地上便不会受凉了?”他反问我。
      于是经过一番商量,我俩以枕相隔一起躺在了床上。

      我裹着被子,望着床顶的帷幔问他:“颍川怎会这样破败啊?”
      他也裹着被子,隔着枕头转身到我这一侧,身上有一种清冷的香气,沉沉传入鼻尖。
      “初平三年,董卓曾派李傕等人出关东,纵兵掳掠各地,一直到颍川、陈留才回去。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被杀,如你这样的小丫头,要么被杀,要么被掳去做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事,蹙了眉头。
      “我曾北见袁绍,不过是想着他可堪辅佐。却未料到他如此不明于事。”他沉默了一会儿。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他吟出一句诗。
      我想起途中所见种种,扶老携幼逃难的行人,缺胳膊少腿的青壮年,不禁悲从中来。于是我二人不再说话,不知何时,我在他身上冷香味道的包裹之中沉沉睡去。

      次日,我们终于在中午时分抵达了荀彧府上。
      向荀府管家说明了来意,管家说近来不曾有客,荀彧也随着主公征战去了。于是我和郭嘉暂时安顿下来。我说在此等候白楚几日,若久等不到便另作打算。并往家中去了一封信报了平安。郭嘉呢,则是想起汝南郡的状况,觉得赶路定要延迟,所以也随我一起住了几日。

      抵达荀府的第二日,恰逢八月廿一,我十一岁的生辰。
      寄居他乡,自然是没有生辰仪式了,我于是对着门口的天地虔诚许愿。
      正默默许着,忽然一道阴影出现在眼前,却是郭嘉倚在了门口。

      今日的他一袭广袖青衫,头发未束,只是用一根木棍松松挽起。
      倒是更像一杆瘦竹了。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并问我这是在作甚么。
      咳,我仿佛看见竹子饮酒了。
      于是我便告诉他今日我生辰,其余庆贺方式不奢求了,许个愿应应景罢。

      他眼睛忽然亮亮地看我,对我说了一句:“小丫头,生辰快乐啊!”然后也给我倒了一杯酒,酒入喉,竟是苦味。我吐吐舌头,被他看到了,笑说:“苦艾酒,这是嘉能在文若府上找到最好的酒了。”
      “文若这个人啊,忒板正了些。你若见了他,就会知道君子是什么样子了。他家本就没有什么好酒,只有这苦酒,尚可娱怀。”

      “奉孝却也该少饮些酒才是,当心越喝身体越差。”这不是我吓唬他,他一喝酒便辣嗓子,喝得猛了便再次咳嗽起来,这很不好。
      “嘉啊,向来爱这杯中物。此生不做君子,做个浪子便罢!”他喝完了这一壶,惋惜的把最后几滴滴在舌尖。
      “没了。”

      “喂,小丫头,你许了什么愿?”他问。
      “不过是,”我低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他的声音依旧飘渺而懒洋洋的,“四海升平,怕是不能够了。这大汉的气数将尽,乱世不远了。满天神佛,又有何用?”
      我有些好奇地抬头看他,忽然想起他说自己曾经投靠袁绍,便问道:“奉孝投奔袁绍不成,就没有想过另谋高就?”
      “嘉只是在等待。”他说,“等那个真正能让嘉生死相从,辅佐一生的人。”

      “丫头,你今年多大?”他忽然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今日一过就十一岁了。”我回。
      “十一岁,还真是青春正好。”他垂眸看我,“嘉十一岁生辰刚过不到三天,就被一位名医笃定此生一定活不过四十岁了。倒是绝好的生辰贺礼。”
      我望着他的眼睛,忽然听见庭院内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秋雨寒凉,衬得他便越发清俊起来。其实,若不是我师从白楚见过不少病人,他的病是不太容易发现的。寻常人只会觉得他太清瘦了些。而他骨相气质却是极好的。那是一种如匕首一般直指人软肋的锋芒,只是被他很好地潜藏在这清癯的一身病骨下。他说荀彧是君子,自己只愿意做个浪子,但哪里有君子不识君子的?荀彧与他为友,他又何尝不是君子如竹。

      “生老病死,如聚散浮云;你不是一味消沉的性子,又何必放在心上呢?”我忍不住开口劝他。出乎意料的,他居然没有像其他长辈那样说我故作深沉什么也不懂,他只是走进屋中坐下,又恢复了懒懒的状态。
      “生老病死,嘉自然不放在心上。你这小丫头也别担心国家大事了,”他坐着比划了比划我俩的身高,故作忧心忡忡地说,“你要不和神仙求一下让自己高一点儿吧,你长得吧不算美,头发稀疏发黄一看就是先天不足,这样长大了怕不是还要来求哥哥我花钱养你?啧啧。”
      “?”我满脑子问号,所以郭嘉他不损人是不是就难受?从他上次眼睛眨也不眨地给我消毒时我就应该知道此人绝对一定以及特别爱看别人不舒服的表情,亏我还有些为他难过。
      “郭奉孝你欺人太甚,我就算长大了穷死、被狗吃了也不会来找你养我,你可放心好了!况且你自己不也是没啥钱?”我立马怼回去。

      在荀府呆了近月余,这日,院子里的仆役递了一封信来。
      准确来说,其实不是一封信,而是一摞。厚厚的布包里全是信件,我有些头疼地一封封打开。果然,几乎全是娘写的,什么田庄里谁家添了孩子啊,几位世家姑娘哪个被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儿啊,我爹又如何不务正业的帮庄户们花银子最后在城里没钱雇车回家了啊,谁家的猫儿狗儿死了啊。我看了两张果断选择了直接看我爹的信件。信里简单问候了我几句,又嘱托我万事小心,然后提到了关于白楚的消息:“楚杳无音讯,恐流落汝南,若阿皎友人可代为寻找,为父不胜感激。阿皎可于荀府留待数日,与师同归为宜。改日为父定往颍川一拜。”

      “怎么,你师父还没有消息?”郭嘉看我皱眉,问道。
      “父亲说,他怕是流落汝南了。”我回。
      “那你可愿随我一起去汝南一趟?”郭嘉问,“我恰要经汝南去寻文若,只是少不得要再去一趟雒阳了,到时候万一有危险,我怕护不得你。”
      “雒阳?”我本来对去汝南兴致缺缺,听到雒阳却是有了几分精神。
      雒阳,那可是大汉数百年的都城。当年大禹开凿伊阙,以雒阳为天下之中,雒阳城,该是何等的雄伟气象!于是我立马一口答应。郭嘉非常迟疑地听我讲述自己对师父的一片孝心,不寻到师父就要以头抢地的决心,以及阴狠的猜想:“带上我你万一遇见了山贼,还可以用我当人质换你一命,可以说我是很需要和你一起的。”听了我这个想法的郭嘉终于点头,并称赞我思虑周全。
      “?”
      “明日一早出发,衣物带些厚重的,或者问侍女借几件。北方天寒。”他撂下一句话就走了,留下我有些呆滞。那个,我现在开始思考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当有惊无险地抵达雒阳城中时,一场大雪纷纷而下,我和郭嘉驾车走进了城中。薄暮的雒阳城阒然无声,竟觉落雪声都有几分喧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偶遇郭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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