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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三生石上结连理 ...

  •   王延近日心事重重。
      他有心要做一番大事,可是祖父王绾已然辞去秦国丞相之职,打算带家人回乡颐养天年;师父王翦辞去秦国大将军之职,嬴政不仅欣然同意,还让王贲陪他父亲一起回乡……众人都猜测,秦国朝局将会有重大改变,掌控秦国未来□□势的,大家一致认为会是李斯,掌控军事的会是谁,倒是众说纷纭,是年少轻狂的李信抑或是少年老成的蒙恬呢,不得而知……可不管是谁,都似乎与王延关系不大。
      王延不想跟祖父回乡,可是,留在咸阳又能如何呢?
      王家如今门庭冷落,王延很想找人诉说,可是,竟然没有人可以交心畅聊的。扶苏、李衡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可是,扶苏最近连人都看不到,即使能见到他,王延也不知该怎么和他说,扶苏日渐的深沉内敛的性子让他觉得越来越遥远,而李衡,哎,这个李衡,王延想到他春风得意的“嘴脸”,忽然就没有了倾诉的愿望……
      王延坐在几案之前,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吕氏春秋》,买履的郑人“宁信度,不自信”,王延暗笑此人错就错在他以为天下人买鞋都凭据尺码,所以没有尺码是万万不可的,而没有意识到尺码由脚而生,实在愚蠢——这么想着,忽然一惊,是啊,天下人都这么以为,便一定是对的么?李斯能不能做丞相,不在于天下人怎么看,而是取决于嬴政的想法,嬴政需要李斯这样一个丞相吗?即使李斯继任相位,将来终究是扶苏的臣子,扶苏的想法才至关重要,那一瞬间,王延仿佛豁然开朗……
      那么,扶苏去哪里了呢?

      扶苏最近也是心事重重。
      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为嬴政商议称号,他们认为古代有天皇、地皇和泰皇,其中泰皇最好,所以,给嬴政定的称号是“泰皇”,可嬴政觉得自己统一中国,功劳很大,他认为自己有三皇的品德,也有五帝那样的功劳,所以他用了“皇”和“帝”,给自己定的称号叫“皇帝”。
      定下称号后,王绾主张像西周一样实行分封制度,把嬴政的兄弟、儿子还有功臣们封到各地,让他们治理地方,保持国家的稳定。但是李斯反对,说那样不但不会安定,反而会像周朝一样混乱,他主张加强皇帝的权利,即由中央集权,由皇帝直接任命、罢免地方的官员。嬴政用了李斯的意见,实行了郡县制,并且逼迫王绾辞去相位,并且让王翦王贲两人一齐解甲归田。
      所以,当扶苏向父皇提与韩苓的婚事,嬴政考虑到王翦王贲的原因,一口回绝了。
      扶苏为此生平第一次与父亲起重大的冲突,嬴政一怒之下,命扶苏到上林监工宫苑的修建并反省自己的过错。
      上林在咸阳城西,有霸、产、泾、渭、丰、镐、牢、橘八水出入其中,风景秀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秦国几朝的国君先后在这里修建了一些行宫,嬴政希望能在此基础上再行扩大,并连成一片,聚皇家气魄,展万世基业,所以召集了民工大兴土木。

      秋风猎猎,扶苏一袭白袍,悄立于太液池畔,凝目远眺,在青山绿水之间,如新竹迎风、白茶带露。
      咸阳令曹选战战兢兢地述说着工匠要如何挖太液池土堆成岛屿,以象征东海神山云云……扶苏收回目光,仔细地看着曹选,看得曹选头皮发麻了,才嘴角微弯,揶揄道:“曹大人如此了解我父皇的喜好,真是难为你了。”
      “卑职尽力而已。”曹选不敢多话,可是看扶苏不说话,又不能像他一样回看他,曹选尴尬地搓了搓手,心一横,索性直说:“大公子如果觉得没有问题,那么卑职就命人照此办理?”
      扶苏点了点头,看曹选要告退,轻声道:“曹大人,此次所召集的工匠,不管以往是哪里人,如今都是大秦子民,曹大人必定要善待他们,否则,父皇怪罪,扶苏也难从中辩解。曹大人可明白?”
      曹选躬身允诺:“是,卑职明白。”

      看曹选离去,扶苏带着元丰等一众内侍沿着堤岸缓缓而行,扶苏向元丰使个眼色,元丰让内侍远远地跟着,自己走到扶苏身边,扶苏才问道:“韩苓到咸阳了吗?”元丰点头:“已经到了。”扶苏叹口气:“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办?”
      元丰稍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公子,韩姑娘对公子,那的确是好;可是,她毕竟是……听说,这次她身边的谋臣张良,并没有跟她一起入咸阳……这……万一她有什么心思……公子……元丰也觉得公子还是忘了她吧……”
      扶苏侧身看着元丰,元丰虽知扶苏心善,但此番言语实在涉及个人情感,心慌意乱之下,扑通跪倒:“公子……”
      扶苏伸手将他拉起,温言道:“我的心意,你都知道,如果能舍下她,我就不必与父皇起如此大的争执了,怪我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只是现在,尉缭大人不知所踪,我……谁能赐我两全之策?”
      元丰知道扶苏已将自己看作手足挚友,心中感动,便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如果知道皇上会给公子选哪家的闺秀,咱们让韩姑娘冒充她,行不行呢?”
      扶苏笑了:“怎么可能呢?当那名女子被父皇选中的时候,她就同时成为两方的质子,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可能让人随意冒充的……”

      处理完当天上林苑的事,扶苏长出一口气,站起来,正想出去走走,元丰进来禀报:“大公子,皇上派人给公子传信,是口信。”
      扶苏注意到元丰使的眼色,应道:“请!”
      看到来传旨的内侍中熟悉的身影,扶苏心中一凛,面上丝毫不动声色,按仪注跪下接旨。
      那名内侍却不宣读嬴政旨意,只说:“是陛下口谕,命公子一人接旨。”
      元丰立即示意众人退下,自己也躬身退出,贴心地将门关上,立在门口,却是忧心忡忡。
      扶苏看众人都退出去之后,长身而起,握住眼前人的双手:“韩苓,你……你来了?”
      韩苓心中也是既欢喜又忧伤,与扶苏目光相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扶苏拉着她的手,坐在屋内临水的窗户下,将窗子打开确定无人之后,仔细端详着韩苓的形容,良久才道:“你都听说了?”
      “是。公子的情意,韩苓感同身受。”
      “是我自己愚钝,考虑不够周全。现在我想了很多法子,正好,你来看看,哪个办法比较好。”
      韩苓看他愁眉深锁,知道他必定还没有想到好办法,所以略一思索,便扯开话题:“公子,办法我们一起想,不急。有两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一是张良,他没有跟我到咸阳来,他说注定此生与嬴政、与秦国不死不休,我想人各有志,所以没有勉强他;二是阿房,她……入宫了。”
      扶苏听到这话一愣:“入宫?齐——国?”
      韩苓看扶苏脸色渐渐改变,知道他已经明白:“是秦国王宫。”
      扶苏震惊:“你是说,阿房她……在我父皇身边?”
      韩苓点头:“是的,是齐王建把他送进秦国王宫的,应该是有投诚讨好的意思。”
      扶苏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低头沉吟:“阿房决非普通的女子,你说她是楚国乐师之女,她的未婚夫婿是叫莫翎,这确实吗?”
      “她是这么说的,我也派人查了,应该不假。”
      “这位叫莫翎的将军,现在是不是也在秦国?”
      “他是昌平属下,灭楚之战时,没有了音讯,不外乎是战死、逃亡、被俘。被俘的可能性最大……”
      “好,我派人去查。”

      嬴政定下的扶苏妻子人选是李斯的女儿!
      扶苏得到信息,飞马赶回咸阳宫。

      隋宏轻手轻脚地将寝殿中的灯熄到只剩一盏,看嬴政靠在卧榻边神思不属,非常谨慎地说道:“陛下,秋深露重,大公子还在殿外跪着……”
      嬴政想了想,抬手示意隋宏将灯再点起来:“让他进来吧。”
      隋宏料扶苏从傍晚跪到深夜,已是腿脚麻木,传完话后,伸手搀扶苏起身,扶苏心中感激,轻声致谢:“多谢随公公。”
      进入寝殿,扶苏再度跪下:“父皇,万岁金安。惹父皇动怒,实在是儿臣该死。”
      嬴政示意隋宏出去看着,随即缓缓地问道:“扶苏,在上林这么些天,你可都想明白了?”
      “是,儿臣明白父皇一片苦心。李大人是秦国柱石,联姻结亲理所应当,只求父皇听听儿臣不愿如此的理由。”
      嬴政忽然咳嗽起来,面上尽是痛苦之色,扶苏焦心地看着他,想上前却又不敢,嬴政看到他担忧的眼神,心一软,待缓过来之后,招手让扶苏近前。
      扶苏扶着父亲靠到软塌的倚靠上,看嬴政面色好了一些,重又在榻前跪下,他一直知道父亲最不愿别人提起他身体不适的话题,但……扶苏想到赵祈,垂眸斟酌要不要让徐福进宫试试看。
      嬴政看他半晌不说话,问道:“怎么不说你的理由了?”
      扶苏回过神,将自己一路过来时早已想好的说辞一一道来:“父皇,如今李斯大人已是秦国宰相,长公子李由文武全才,即日要去驻守三川,他和他的弟弟们多娶我秦国公主为妻……嬴李两家不可谓不亲近……但是……秦国终究是该姓嬴,所以……李大人不该成为第二个吕不韦,此其一也。其二,王翦、王贲将军虽说告老还乡,但毕竟曾经有功于我大秦,扶苏能够与两位王将军结亲,实在是三生之幸,天下百姓必定也称颂父皇宽厚仁爱、体恤忠臣。”
      嬴政默然半晌,方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朕再作计较吧。”

      李家的书房内,李斯、李由枯坐其间已有多时,可都默不作声。
      李斯今天听嬴政宣布大公子扶苏与韩苓、二公子澄岳与自己女儿李蓉的婚事时,是着实吃了一惊的,虽然从来没有人说是扶苏与李蓉联姻,可几乎满朝都以为这是毫无疑义的事,却如此猝不及防地转为这样一个结果,李斯自以为在人前应对尚算得体,可回到家,和儿子李由两个人的时候,便不再隐藏心中的愤怒和恐惧了。
      李由也是说不出的烦郁,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李家一门显赫,可是,越是站得高,越不能接受失去或者失败。
      李由斟酌:“要不把李衡叫来,扶苏的心思,他应该比较清楚。”
      李斯点点头,仔细想了想,嘱咐李由:“由儿,衡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有些处世之道,该教的自然要教,但能不能领悟,要看他自己造化,也不必太过强求……”
      李由辨出父亲话语中对小儿子的怜爱和疼惜,心里苦笑:“我还不知道李衡的性子吗,可是,再单纯善良,也可以被逼得圆滑狠毒,就看忍不忍心了。”

      李衡明白父兄的意思,他当然也知道扶苏对韩苓的坚持,心中几番犹豫,终究选择缄默不言。
      李斯叹了口气,李由瞪了李衡一眼:“你呀,真该长点心眼。”

      秦统一六国之后,除了秦始皇举行的庆贺大典之外,举国上下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婚礼了。
      有人记得堂皇盛大的场面,有人惦念铺陈繁复的仪式,有人描述公子佳人的秀色,有人赞叹衣着佩饰的华美……
      而扶苏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韩苓的一句话:“从今往后,韩苓是扶苏的妻子,只是扶苏的妻子。”

      初冬的早晨,淡淡的阳光洒下,冷冽的空气里忽然又多了鲜活而明朗的色彩。
      小豆子在泉心以及四名宫女的帮助下终于把韩苓的服饰全部穿戴整齐,回头看着已经急过了头双眼失神的元丰吐了吐舌头:“嘿嘿,总算是好了……”泉心伸手扶着韩苓,歉意地说:“泉心糊涂,明日定不会如此。”
      韩苓看着泉心微笑点头,随即看向装束齐整、仪态温雅的丈夫扶苏,晕生双颊,扶苏的笑意中有宠溺也有调侃,缓缓向她伸出右手,韩苓乖巧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两人神情都是又羞涩又甜蜜,扶苏握住她的手,微一用力,韩苓借势站起身来,两人携手向外走去。
      元丰和小豆子对视一眼,又想笑,又得使劲憋住,辛苦得很。
      泉心横了他俩一眼,一脸淡漠地跟了出去。

      拜见了皇帝和皇后,扶苏和韩苓又去各宫拜见了嫔妃以上的宫眷,随侍的内官将他们带到清泉宫的时候,两人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被封为郦妃的阿房。
      眼前美人如玉,艳色无双,锦服华袍衬国色天香,俊眼修眉展袅娜风流,天下美人,至此尽矣!
      待两人见礼已毕,阿房朱唇轻启:“公子,夫人,请坐。燕嬷嬷,看茶。”
      扶苏、韩苓在席上坐下。
      韩苓品着燕嬷嬷送上的茶水,微笑道:“郦妃娘娘真是人间绝色,只有天子才堪与你匹配。”
      阿房眼锋从韩苓脸上掠过,亦微笑回应:“夫人此言差矣,是阿房有幸,能侍奉天子。”
      韩苓心中一凉,知道她不会说实话了,可仍是不死心,继续试探:“听闻娘娘是临淄人氏,不知道在咸阳,是不是住得惯呢?”
      阿房依旧笑道:“阿房自小四海飘零,到得咸阳,遇见陛下,才有了家的感觉。倒是夫人,住得惯吗?”
      韩苓的笑容几乎要僵在脸上,但她反应极快,瞬时便低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微微欠身,恭敬答道:“谢娘娘关心,韩苓很好。”

      回到长英殿,换上便服,元丰泉心等人一并退下之后,韩苓才长舒了一口气:“扶苏,看来,阿房是和我们装傻到底了。”
      扶苏点头:“我已经派人查了,并没有叫莫翎的降将。这有三种可能,要么是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要么是已经战死,要么是他改换了名姓。但是,俘虏完全没有必要改名换姓,不是吗,除非他另有所图……”
      “如果是阿房说谎,她捏造这么个人出来,似乎也毫无必要;那么就假定有这么个人,若是已经战死,你问了这么多人,没有道理一点讯息也没有,同样的道理,若是他被俘,也不会没有一点消息。所以,他应该是与他的旧部一起隐瞒了身份,有所图谋。”
      扶苏苦笑:“不错,接下来,就看他性子是急是缓了。着急的,不久就会有行刺之举;沉得住气的,慢慢争夺兵权吧。”
      “阿房呢?她会……自己动手么?”
      扶苏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会。阿房明知道进宫会遇到我们,依然敢这么做,那么她一定是想好了说辞的;父皇明知道她是齐王建送来的女子,依然宠幸于她,那也必定是胸有成竹的。嫔妃要谋杀帝王,几乎没有可能。”
      “她现今就是拿我的底细来要挟你……我怕的是,以她的美貌才智,万一……”
      扶苏怜爱地看着愁眉深锁的韩苓,轻声安慰:“没事的,父皇也才貌双全的。”

      在长英殿住满三日之后,扶苏和弟弟澄岳便都辞别了父母,搬出了咸阳宫,扶苏到了城西皇帝为他建的府邸中居住。
      赵祈被请入府中,一同进来的还有不少奇能异士,但扶苏问到徐福的时候,赵祈叹了口气,原来徐福几日前已不知所踪。

      这一日午后,冬日的暖阳懒懒地扫过雪后的大地,窗格间有冷风在穿梭,将屋内煮沸的水汽带得缭绕翩飞。
      扶苏将今日朝堂上李斯与赵高所定的策略向赵祈细细说明:因为地方上要废除分封制,代以郡县制,同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可这一切遭到了强烈的抵制,特别是在原来楚国的地域内,几乎寸步难行,所以李斯与赵高建议一方面将原秦、赵、韩、魏等国的已然顺服的百姓迁居到楚地,另一方面将带头挑事的楚人带到咸阳囚禁起来,以儆效尤。
      赵祈认真地听完,眯着眼睛捋着胡须,侧目看看王延和李衡,问道:“不知两位公子怎么看?”
      李衡得父兄授意,必须唯大公子马首是瞻,所以讷讷不言。
      王延知道扶苏心地仁厚,必不赞同如此粗暴的行径,是以回答说:“我大秦灭楚,杀楚国名将项燕,楚国人人愤恨,积怨已深,如今再抓楚人……哎,先生难道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赵祈看向扶苏:“大公子?”
      扶苏看着赵祈,也问:“先生可有更好的法子?”
      赵祈呵呵笑:“二位公子所谓的好,是什么意思,对谁好,是我大秦帝王,还是原楚国百姓?”
      扶苏失笑:“这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赵祈哈哈大笑:“当然不是。如果要让原楚国的百姓觉得满意,那就要让项燕重生、楚国复国……而让皇帝觉得好,李大人和赵大人的应该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够狠,够快……”
      “可是,失去民心,与失国何异?没有得到百姓的支持,又怎么能叫做对帝王好?”
      “大公子,什么叫失去,原本就不曾得到,何来失去?秦国以武力征伐的是楚国的国土,但楚国的民心并不在能征伐之列啊!”
      扶苏点头:“先生说得对。那么,该如何赢得楚人的心呢?”
      “大公子,人心之奇妙就在于决非一蹴而就,你越急,就越难,只怕这一辈的楚国人都会将灭国之恨牢牢记在心中……但是,只要我大秦施政妥当,五十年、一百年之后,百姓便只知有秦不知有楚了。”
      扶苏将他的话细想一遍,起身长揖:“先生果然高明,扶苏受教了。”
      赵祈笑道:“哪里哪里。”
      王延也深感佩服,随即请教他:“先生刚才说这法子够狠,可太狠的话,岂不加重了怨气?”
      “若不以雷霆手段阻止百姓间的窃窃之声,那么这样的声音便会越来越多,若再被有心者加以合纵连横,事情就复杂啦……”
      三人都默默点头。

      不久,楚国一批死硬之士被押解到咸阳,因为言语不逊,几日之后,被当众处决。
      一时间,百姓噤若寒蝉。

      熬过了一个极冷的冬天,春意终于在陌头的杨柳枝上悄然着色。
      嬴政反复翻看着守边将领的奏章:“匈奴时时骚扰北部边境,臣请求朝廷出兵增援。”
      隋宏将太医熬制的汤药端进来,轻轻地放在几案上,小声询问:“陛下,奏章等用完补汤再看吧?太医说趁热喝比较好。”
      嬴政转头,抬手示意他端过来:“李斯、赵高,怎么还没到?”
      “已经派人去传唤了,两位大人想必正在赶过来。”
      嬴政点点头,想了想,吩咐道:“去传蒙恬,还有,把扶苏也叫上。”
      “是。”隋宏领命,立即有内侍出去传唤。
      隋宏等嬴政将汤药喝完,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水杯、手巾,伺候他漱了口擦了手,方才说道:“陛下,郦妃娘娘前几日旧疾复发,请了民间的名医徐福来,调制了汤药,说这几日好多了。”
      嬴政皱眉:“是谁准许民间的医师随便入宫的,隋宏,你也不懂规矩?!”
      隋宏赶紧跪下:“陛下息怒,是皇后娘娘亲自派人去请的,老奴也打听过了,的确是名医啊。”
      嬴政知道隋宏素来办事谨慎小心,横了他一眼,才说:“这次就算了,但私自放人入宫之事可大可小,下不为例!”
      “是,陛下。老奴是想,如真是名医,陛下是不是……”
      “不必了,朕相信夏无且是世上最好的医师了。”

      李斯和赵高早朝之后都去处理各自手头的一摊子事去了,如今忙忙地被叫回来,在大殿外相遇,两人匆匆对视一眼,又赶紧一起在隋宏的引导下进了议事殿。
      嬴政将奏章递给他们两人,两人看完之后,将奏章恭敬地放回几案上,静待嬴政发话。
      嬴政知道这两人都已经是修炼成精的,必定是在等自己表态,哼,偏不如他们的意:“你们看,谁去驻守最合适呢?”
      李斯犹豫之际,听到赵高清晰地说出了“李由”的名字,心怦怦直跳。
      果然,嬴政回过来问他:“李斯觉得呢?”
      李斯知道这是关乎李家盛衰的关键时刻,所以回答得极为谨慎:“回陛下,以我大秦国力,何惧这区区匈奴夷狄,只是他们时时来骚扰,确实可恶。微臣以为如今派驻北部边陲的将领,以稳重老成、机谋善断的人选为好,只要震住他们,让他们不敢来偷鸡摸狗便可。所以,老臣也以为李由是不错的人选。”
      正在此时,隋宏引扶苏、蒙恬入内。
      他们两人看完奏章,也都默不作声。
      嬴政先问扶苏:“扶苏,李斯和赵高都推举李由,你的意思呢?”
      扶苏看自己是和蒙恬一起被召见的,那父亲的意思应当是选择蒙恬;可李斯赵高都推举李由,自己因为婚事已经得罪了李斯,现如今这……父亲究竟想做什么?
      这一切在心里飞速地掠过,但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容不得他细细思量,扶苏低着头微微一笑,抬头回答:“扶苏以为,李由大人如今镇守三川郡,位置险要,实在难以让他人接手;匈奴来扰,不过是贪图粟米布帛,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儿臣记得,彼时燕赵等国都修筑城墙以抵御匈奴,如今不妨仿效他们,请蒙恬将军督军,将北部城墙连接起来,必能固我江山,保我社稷,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嬴政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李斯以为如何?”
      李斯知道大局已定,笑得云淡风轻:“大公子这个主意,实在是高明。”
      赵高也道:“微臣以为连起的城墙当有万里之长,这实在是开辟鸿蒙以来最显赫的盛举了。”
      蒙恬赶紧领命:“末将必不辱使命!”

      扶苏走出咸阳宫的时候,叹了口气,哎,与李斯之间的嫌隙,阴差阳错的,竟然越来越深了,如何是好?
      李斯走出咸阳宫的时候,心里明镜也似,嬴政对自己虽然是恩宠有加,但他也没忘了给他儿子扶苏培养新势力,哼哼,只怕自己一死,李家立即便失势。做粮仓老鼠,哪有那么容易啊!?
      赵高走出咸阳宫的时候,笑得成竹在胸,李斯,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你,成为大秦最显赫的臣子。
      蒙恬走出咸阳宫的时候,特意走到扶苏跟前,恭敬行礼:“多谢大公子提携之恩。”

      扶苏回到自己府邸,元丰接过他厚重的斗篷,嘻嘻笑道:“公子,夫人命我在此等候公子,说你一回来,就让你去找她。”
      “哦,夫人在哪里?”
      “应该是在后花园。”
      扶苏随着元丰来到后花园,园中春梅开得正盛,白梅素雅,红梅妖娆,簇拥挨挤,好不热闹。
      果然,在一株梅树底下,纤影俏丽,容色倾城,正是韩苓,她回首见他们走来,喜上眉梢,伸出双手,巧笑不语。
      扶苏眼中已是止不住的笑意,伸手握住她双手,嗔怪道:“前两天还说怕冷,今天怎么穿这么单薄就在这里,泉心她们呢?”
      “泉心她们去帮我抓药了。”
      “帮你抓药?怎么了,你病了?”扶苏不由仔细地审视着她。
      韩苓斜瞥了元丰一眼,元丰认命地撇撇嘴,悄无声息地退到一丈开外。
      韩苓双手自然地挣脱出来,搂住他脖颈,笑道:“她们是去……抓安胎进补的药……”说完,羞得将脸埋在他肩颈中。
      扶苏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轻轻拉下她双手,看她低头含羞的姿态,心中全是温暖:“你……有啦?”
      韩苓笑得羞涩又快乐,虽不好意思看他,可很郑重地点点头。
      扶苏一阵欣喜过后,又好气又好笑:“既是如此,怎么一个人在外头吹风?来,赶快回房了。”
      “不要。我想在这里赏梅,希望以后我们的宝宝能像这梅花一般美丽漂亮。”
      “男孩子要那么漂亮做什么?”扶苏失笑。
      “谁说一定是男孩子,我喜欢女孩儿。”
      扶苏见她眉目间尽是喜悦,忍不住抚着她的脸蛋,柔声劝哄:“好,女孩子,但你现在也需回房里去才好,否则,你们娘儿俩都要病啦。”

      泉心得了扶苏的吩咐一定要好好照顾初次怀孕的韩苓,看着韩苓在房间中来来去去,泉心问道:“小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韩苓如今抛下复国的负担,每日里十分悠闲,与扶苏情深意笃,可谓称心如意;但日子长了,扶苏又不能时时相伴左右,难免寂寞,听泉心这么问,便道:“园子里不知逛过多少回了,扶苏又不让我出门,还能去哪儿?”
      泉心看一旁整理漆器的小豆子一脸盼望的神情,微笑道:“奴婢可以让四叔备车,小姐就能到咸阳城里去逛逛了。”
      “扶苏会担心的。”
      “公子知道有四叔保护,一定不会太过担心的。不过,小姐自己一定要小心身子。”
      果然,不多时四叔就备好了车,管家见韩苓跟着他们出去,赶紧上来询问;泉心解说了一番之后,管家无奈放行,仔细一想之后,还是派小厮到宫里去通报扶苏了。

      虽是初春,但寒意仍深,可闲不住的咸阳百姓,已有不少人到郊外踏青赏春了。
      四叔相当谨慎,所选的车子与普通大户人家的并无二致;车内陈设也不豪华,但精致柔软,车外跟着数名小厮,只有明眼人才能看出他们身怀绝技;泉心又贴身守护着韩苓,以保万无一失。
      车在一处风景秀美的处所停下,泉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韩苓下车,沿着堤岸,缓步而行。
      因为众人都不敢让韩苓太劳累,过不多久,便在一处凉亭内歇息,韩苓看着眼前山水旖旎,绿柳新芽,如烟似雾,春水初涨,明镜出匣,不禁悠然出神。
      看韩苓久久没有要前行的意思,泉心示意小豆子过来陪着她,自己朝着刚才一瞥眼间见到的身影从容而去。

      韩苓回到家中后,泉心帮她把外氅脱掉,小豆子端来热水,洗手完毕后,韩苓面无表情地说:“小豆子,你去门外看着,有人过来,给个讯号。”
      小豆子不明所以,但见韩苓神情严肃,不敢怠慢,应声道:“是!”
      泉心知道韩苓已清楚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跪下道:“小姐,泉心该死。”
      韩苓的声音有些不可控制的颤抖:“这一切是张良早就安排好的,对不对?”
      泉心磕头:“是!”
      韩苓看着泉心,胸口起伏,半晌才问:“除了你和四叔,还有谁?小豆子也是吗?”
      “小豆子全不知情的,只有我和四叔……其实,四叔,四叔也说听小姐的……但张公子……小姐,张公子待我恩重如山,小姐对我信任有加……泉心实在是……为难至极……”说到这里,泉心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韩苓此时倒冷静了,只问:“你们怎么联系的?”
      “是张公子把消息留在指定的绸缎铺里,奴婢会定期去取。”
      韩苓伸手将泉心扶起,柔声道:“泉心,你的心意我明白。你跟张公子走吧,帮我带个话:平安!”
      泉心泪如雨下:“小姐,泉心谢过小姐。小姐的恩德,今生今世,应该再难有机会报答,但泉心会铭记终生,愿来世相报。复国是张公子一生的梦想,泉心也知道,如今无异于是痴人说梦……可是,即便如此,泉心也愿意陪张公子一试,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只恐怕连累了小姐,那泉心就万死莫赎了!”
      韩苓长叹一声:“哎,我是担心你们……”
      “小姐不必担心,张公子说咸阳不是久留之地,他很快就会……”泉心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往下说,韩苓苦笑道:“你们去吧,自己保重!”

      扶苏听韩苓说完泉心离去一事,默然半晌,道:“也好,她求仁得仁,只是四叔?”
      “四叔不会跟随张良的,他一言九鼎,你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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