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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暗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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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拂堇台,佛见仙人教授的降祟课一向被大家默认为最据份量的课。这门课业虽名为降祟,实际教授内容囊括对妖、魔、鬼、怪等所有怪异四物的降诛之法。
佛见仙人不苟言笑,再加之拜师会当日对玉蝉几人的斥责和惩罚,学生们在降祟课上都拘谨得很,战战兢兢完成佛见仙人的指令,生怕触怒了他。
对于四种怪异鬼物,佛见仙人点明应有不同的应对之术。妖为禽兽草木吸天地日月真气所化,大多数妖对人界甚至仙界有着狂热的向往,因此自掌六界秩序的六法家建立以来,妖族与各仙家相处还算平和。但若有妖受魔道所诱惑,作恶人间,则首当以缚妖术收伏,带去六法家迫其遵循轮回之道。
鬼是人之恶灵所化,其□□阳寿已尽却因诸多原因没有投胎转世。佛见仙人主张首先以灵符、器物镇压或以“绝刹咒”度化,若其已为鬼道众生中最难度的厉鬼,则可以灵气攻击,使其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精怪一类超越六道以外,本就不属于轮回,可直接将其打散。
对于魔呢,佛见仙人只说,“审时度势,能用的办法都用上,若实在对付不了,就不要逞能,先躲为上。”
学生们还以为一向正言厉色的佛见仙人今儿个心情好,在跟他们开玩笑,面面相觑。
佛见仙人问道:“这就是拂堇台所主张的对待怪异四物的降诛法,有什么疑问吗?”
寒岁问道:“敢问仙人,为何对于魔没有正统的降诛法可教授呢?若咱们遇见魔,都如您所说那般审时度势先躲为上,那这世间早已大乱了。”
佛见仙人冷笑一声,道:“你既还在修业,那就证明你修为尚低,降祟经验少之又少。而魔是什么?魔界与人、神、仙三界对立,为妖鬼精怪等恶物之顶端,你们那点灵力与降魔所需的比起来,我说天壤悬隔都是委婉了。”
萧淙道:“那可不一定。”
佛见仙人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萧淙道:“魔虽为得道恶物,可终究是因心存阴损执念才成魔,若能利用这一点,未必没有办法降伏。”
玉蝉道:“我同意。况且,在晚生看来,虽然魔为怪异鬼物之顶端,可是并非所有妖鬼精怪都是臣服于魔道、向往得其道的。为何不能驾驭它们,使其听命我方,然后来对付魔呢?”
佛见仙人听得这天马行空之语,只觉荒唐,怒道:“当然不可!”
寒岁问道:“以毒攻毒,以恶惩恶,有何不可?”
商渡坐在寒岁后面,摇摇头,轻声道:“简直荒唐。”
寒岁听见了,倒也不恼,只当是一如商渡往常的古板清高罢了。
佛见仙人问道:“好,那我问你们,如何驾驭妖鬼精怪?感化它们吗?”
寒岁道:“仙师先前也说了,妖族向往人界仙界,若想感化它们,那也不是不行啊?而鬼本就是人的亡魂,岂非更易驾驭?再者,镇压妖邪,有诸多方法,如灵符、器物、音律、阵法等。那么同样,用它们也未尝不能驾驭妖邪。”
寒岁此言一出,玉蝉心中浮起一个隐约的念头。
归烬指既可摄人神志和魂息,是否也可摄万物之灵、妖鬼之魂呢?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玉蝉都困于这念头之中,压根没注意佛见仙人讲的什么画灵符,布招魂阵法,还有缚妖术的要点。
散学后,几人相约去后山练习近日所学法术和咒决。
后山位于拂堇台边缘处,是学生们私下温习降祟和驯驭所学的地方。后山有几位小仙童看守,学生若需要幻象邪祟为练习所用,可向小仙童讨要。
拿了装幻象邪祟的集灵袋,几人找了一片空地,将幻象邪祟放出。
几只邪祟在空中没有方向地盘旋了一会儿,忽然分别向他们四人冲来,四人即刻分散开,各自召唤灵器和灵兽。
最快出现的是寒岁的灵兽小猴子,它现形后一跃至寒岁肩头,对着向寒岁冲来的邪祟一龇牙,几道银光闪出,虽无威力,却让本就不太有灵智的幻象邪祟一下乱了方向。
接着毛毛用手紧抓寒岁的发带,用力跳起,要带着寒岁飞起来逃走。
寒岁大叫起来:“毛毛!住手啊毛毛!你这样拉,我的头发都要被你拔掉啊!”
毛毛情急之中完全顾不上寒岁的哀嚎,只一股脑的提着他的发带蓄力起飞,寒岁无奈只好出手打散了幻象邪祟,毛毛这才平静下来。
落回地上,寒岁摸摸头发确认是否完好无损。他蹲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对毛毛说:“毛毛厉害啊,今天居然一召唤就出来了,反应还那么快,这几天果真没白练你。只是,下次遇见邪祟我自己能躲掉,不需要你带我飞,你只要紧紧扒住我就好了,明白吗?”
毛毛乖巧点点头,寒岁一挥手,他便消失了。
寒岁起身观望另外三人,其中宴笙的大雁相对来说对主人的召唤反应最慢,玉蝉的狮子虽勇猛,却有些难以控制,现形后驮起玉蝉便横冲直撞冲向邪祟,差点把玉蝉从空中摔下来。黎阙的大象反应虽没有毛毛快,却冷静而稳重,鼻子十分有威力,一甩出去便可将幻象邪祟击得连连后退,难以靠近黎阙。
幻象邪祟被攻击后便立刻破碎,集灵袋中有源源不尽的幻象邪祟供他们练习用。
停下来休息时,黎阙问宴笙:“怎么你的大雁跟你不是很熟的样子?”
宴笙道:“师傅从前便没有认自己魂息凝结的守护灵兽,虽然顺我之意允许我认了灵兽,却也甚少教我与灵兽相关的法术和咒诀,所以我驯驭起来实在有些生疏。”
玉蝉道:“你师傅认为你不需要守护灵兽也很正常。原本这灵兽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在磁场变幻时守护主人不受邪异磁场侵害。你是通灵体质,有什么妖魔鬼怪之气逼近,你一定是最先感知的,自然不需要灵兽。况且灵兽灵力低微,对你降诛妖邪也没有太大助力,你不必担忧。”
宴笙点点头。
听课练习了一天,人人乏累至极。玉蝉回房间取了干净的贴身衣物和帕子,要去后泉沐浴。
“宴笙,一起去吗?”玉蝉问道。
宴笙一边往香炉中加香料,一边道:“你先去,我容易受寒,歇一会儿再来。”
玉蝉便独自往安宁阁后的后泉去,走到半路,她发现自己忘记带沐浴用的皂角和熏体香料,便回房去取。
走到房门口,却听见寝房中传来一个不熟悉的声音。
“…跟你同住的那个姑娘说得倒在理,你体质独特,确实不需要灵兽。”
“只是我的通灵术练了不过几年,还有很大的进益空间。”是宴笙的声音。
“你这人真是…我的意思是说,有我跟着你,你哪里还需要什么守护灵兽?我虽为孤魂野鬼,可我的攻击力可比旁人的什么畜生厉害多了。”此女声轻佻婉转,若非玉蝉知道她是在跟宴笙对谈,定以为是个与情人玩弄风情的女子。
“你别这样说,守护灵兽对主人而言意义非凡,你先前也看见了…”宴笙的语气平静无比,仿佛在于一位相交多年的老友闲聊。可听得那女声自称孤魂野鬼,玉蝉心头还是一惊。
“哎呀我知道了,我不就是想安慰你,叫你别太在意那个不听使唤的鸟吗?你这么聪明,再练习一段日子,不光是召唤诀,就是那个什么特别厉害的灵犀心诀也定能掌握。”
玉蝉不禁缩回了本要推门的手,她一转头,看见姐姐正从安宁阁的入口进来。见姐姐要开口叫她,她连忙示意姐姐不要出声。
玉蝉拉着玉珑随她一起去后泉沐浴,玉珑见玉蝉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怎么了神神秘秘的,你交了新朋友,便不让姐姐唤你了?”
玉蝉忙道:“不是的姐姐。你听我跟你讲,跟我住一间寝房的古宴笙,你还记得吧?”
玉珑道:“拜师会上有过一面之缘,是个很雅致的女孩子。”
玉蝉道:“我前几日才知道,她是通灵体质,她放在房间里的香炉和她的灵器玉屏箫,是可配合操控阴灵的。”
玉珑道:“咱们是修仙之人,遇到体质灵异者,也并非罕见啊?”
玉蝉道:“原本确非什么稀奇事,可是方才我半路折返回房取香料,结果在门口听见她在跟一个女鬼交谈…”
玉蝉讲刚刚所闻一字不差地讲给了玉珑听。
“姐姐,此事太诡异了,我自认为与她交好,可她把女鬼招来寝房竟还瞒着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玉珑思索了一下,问玉蝉:“那你认为,她招来鬼魂与其交谈,是否为行奸恶之事?”
玉蝉吃惊地看了玉珑一眼,道:“不是把?一定不是!我虽与宴笙相识不过半月,可我从未怀疑过她会做祸害他人的事。就算她一个修仙之人,理应降诛妖邪,却与一只轻挑的女鬼推心置腹,这事儿是有点异常…不过,我既当她为朋友,自当相信她的品格。”
玉珑问:“依你的作风,你刚刚该是直接冲进房间一探究竟,可你不仅没有,还怕我叫你的名字,让她听见你在门外,这是为何?”
玉蝉道:“她既然趁我去后泉之时才招来鬼魂交谈,定是不想我知道这个秘密。若我冒进撞破,故意让她难堪,实非君子所为之事也。不过,那也是因为在房里的是宴笙,换作是萧流,我当然得冲进去把她和她的鬼朋友打个落花流水。”
玉珑温柔地笑了笑,用手指抹去玉蝉脸庞上湿润的水汽,“所以你今日做得很好。可是姐姐也觉得,既然你心有疑惑,就该向她说明。且先不说你们要同住寝房三年,你当她为好友,朋友之间难道不应该坦诚相待吗?”
玉蝉道:“可阿娘教导,所有的相处之道当用来规范自己,不可约束他人。”
玉珑道:“我想,阿娘的意思是,你告知她你无意听见了她与鬼魂的对话,故而心存不安,这是你的坦诚。若她如实向你解释,那是她的坦诚;可若她不愿道明,那也是她的自由,你不能强迫她,更不能因此记恨她。”
玉蝉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姐姐,今晚我回去就向她讲明此事。”
玉蝉与姐姐沐浴完,又一同用过晚膳,才分开各自回寝房。
玉蝉走进寝房,见宴笙正在吹奏箫曲,香炉中依旧是沉生香的味道,箫曲调缓而悠远,如泣如诉,为这远离尘世的幽山夏夜平添了几分不知何起的苍凉。
宴笙轻轻闭上眼,看不出她是喜是忧,可玉蝉看着宴笙一如既往沉静的模样,心中却生出一点让她想落泪的愁绪。
宴笙发觉玉蝉回来了,停下箫声,淡淡道:“我刚刚去后泉,你已经走了。”
玉蝉道:“我在后泉遇到了我姐姐,就随她一起用过晚膳。”
玉蝉在宴笙案桌前坐下,轻声道:“你刚刚吹的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
宴笙道:“这是我自己作的曲,还不曾命名。”
玉蝉问:“为何不命名?这样的曲子,定要一个风雅无方的名字才配得上。”
宴笙神色温柔,道:“我的一个朋友也特别喜欢这支曲子,她说,要她来取名呢。”
玉蝉小心问道:“你的这个朋友,是那位安慰你不要忧心灵兽不听话的朋友吗?”
宴笙一愣,“你听到了?”
玉蝉道:“不是故意偷听到的,我原想回房里取件东西…”
宴笙有些愧疚,道:“没有事先告诉你,实在抱歉。”
玉蝉忙摇头,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来质问你的,你若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明白你的…”
宴笙默然片刻,决定将此事全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