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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寸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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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过后有一个时辰的午憩时间,学生可去藏经阁读书,亦可回寝房休息。午憩时间一过,十个学生便在白灵堂集合,随仙童前往莫阴谷。
莫阴谷实为天山西侧的一处山地,山坡陡峻,沟谷幽深,是驯驭灵兽的天然宝地。
天山占地面积巨大,即便只是去这山中的一隅,也要靠小仙童幻化束河,行舟前往。
到了莫阴谷,众人远远看见被山峦包围的辽阔平原中,一个袅袅娉婷的洁白身影立于风中,素色裙袂如雪烟飞舞,像极了一朵阴差阳错被栽植于这黄土平原中的雪莲,长于斯却不属于斯。
众人即刻上前向仙淑行礼。
未央仙淑转过来。仙淑得道早,容貌仍似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只是神态无半分年轻女子的稚嫩或娇羞,永远是透着凉意的淡然。她肤白无瑕,明眸顾盼便有如流光溢出,在场所有比她年轻的女孩,哪怕是同样貌美倾国,清绝大漠的席岚烟,在她面前也霎时黯淡下来。
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见未用半纱遮面的未央仙淑,所有人都痴了,只静静端详其真容。仙淑眼神扫过眼前众人,道:“这是你们在拂堇台的第一节驯驭课。想必你们从前在各自仙门中时,就已经受过关于灵兽的教习。谁能说说,何为灵兽?”
黎阙立即清了清嗓,答道:“回仙淑,灵兽乃灵物,为主人魂息凝结成,不同于寻常动物的血肉凡身。通常修仙之人有五年至八年的修龄时,灵兽变会现形。灵兽不受幻象所困,也不轻易被邪异磁场所伤,永远与主人同心同命。”
仙淑并未因黎阙缜密的回答而多看他一眼,只微微点了点头,道:“虽说灵兽是由各人魂息结成,可主人难以驾驭自己灵兽这样的事也并非鲜有。主人与其守护灵兽的配合至关重要,将来待你们降诛妖邪之时,你们的灵兽会与你们共同杀敌。因此,驯驭课不同于拂堇台上别的课业,这门课要你们和各自的灵兽共同修得。现在,所有人召唤出自己的灵兽。”
众人纷纷出手召唤灵兽。斑斓的光闪过莫阴山地,形态各异的灵兽便接连出现在自己主人身边。
玉蝉的灵兽是一只刚成年的金鬃雄狮,寒岁的灵兽是一只肉乎乎的小猴子,宴笙的灵兽是一只灰白相间的大雁,黎阙的灵兽是一只大象。
寒岁本站在玉蝉和黎阙中间,二人灵兽一出,毛毛被身边两个庞然大物吓得跳进寒岁怀里。黎阙的大象仿佛觉得这小巧的猴子很有意思,便伸出鼻子去碰毛毛,毛毛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在寒岁怀中瑟瑟发抖捂住双眼。
寒岁早已习惯了毛毛大惊小怪的样子,并无什么反应。他听见萧淙在身后小声叫他。
“寒岁,寒岁。”
寒岁不耐烦地转过头,只见一只狼和一只猎豹轰然立于自己面前,而一条蟒蛇则徐徐滑动于狼与猎豹之间,吐着信子,正对怀中的毛毛。毛毛片刻内接连受惊,已然呆滞,垂头丧气地再不发出刺耳尖叫。
萧淙萧流和墨无尤三人放声嘲笑寒岁和他的灵兽。萧流笑道:“想不到你一个玉树临风翩翩公子,守护灵兽竟然是只这么小的猴子,还极易受惊,究竟是谁守护谁啊?”说罢她大笑起来。
寒岁语塞,小声道:“这能怪毛毛吗?谁让你们一个二个灵兽都那么吓人,又是狮子又是狼的。”
未央仙淑等众人的新奇劲过去,道:“所谓灵兽之灵,从来就不在其形态外貌,而在其与主人的默契配合和对主人身处形势的判断。这些并非灵兽天生所有,更多为主人驯服和调教的结果。你们年纪轻又是修业第一年,那么接下来几个月里驯驭的重点则在训练灵兽的判断力。”
未央仙淑指尖一弹,顿时天空中密布黑色邪祟,在众人头顶低矮盘桓,发出嘶哑的狂吼。学生们被惊了一跳,玉蝉下意识伸手召唤破惊虏,宴笙握住她的手腕,道:“非真实邪祟,不必出手。”
玉蝉有些疑惑,但还是收回了手。
未央仙淑转头看向远处的山顶,众人顺着她所望之处看去,一只白色的麋鹿已从山顶跃下,正飞奔而来。
一眨眼的功夫,那麋鹿就已靠近。只见麋鹿用力跃起,将未央仙淑头顶密布的邪祟撞开一道口,几只邪祟即刻消散。天光照破,麋鹿轻巧一回旋,将未央仙淑驼在身上,升至半空中。
黎阙见仙淑行云流水之态,道:“绝了,真是绝了。”
未央仙淑轻轻对白麋鹿说了几句话,麋鹿即刻温顺下来,将仙淑放回地面。
面对众人略惊慌略崇拜的目光,仙淑道:“你们不必害怕,这头顶的浊气并非真实邪祟,乃长道仙人和佛见仙人制成的幻象邪祟,在拂堇台作为学生驯驭和降祟课的道具。不过虽为幻象,它们终究还是带有异形磁场,这也就是为什么白麋鹿会立刻现形保护我。”
墨无尤问道:“请问仙淑方才是如何召唤灵兽的?”
仙淑道:“你们可曾听过‘灵犀心诀’?”
寒岁答:“灵犀心诀乃一种秘术,其效用是无需主人开口召唤,灵兽感受到磁场异变,便自动现形守护。不过若要修得此秘术,主人和灵兽都要有极高的灵力和呼应度。”
仙淑道:“正是。修得灵犀心诀便是你们这三年的目标。”
萧流问道:“仙淑,既然可以口诀召唤灵兽,何必要再修得心诀呢?”
仙淑道:“因为在真正危急的情况下,你难以做出极快的反应以口诀召唤。况且,只能以口诀召唤出的灵兽灵力低,对主人并无什么助益。当然了,你们有谁若实在不想修心诀也可以不修,世间修仙之人众多,并非人人都修得灵犀心诀,很多人甚至连灵兽也不需要。”
赵叁寂在一旁小心开口问道:“既然如此,拂堇台为何还要有一门驯驭课?”
仙淑静默半刻,道:“或许很久以后,你们就会发现,人情多变,最后真正会与你同生死的只有灵兽而已。”
接着,仙淑讲了一些现阶段与灵兽呼应配合的要领。这些学生们尚且年轻,与灵兽共同御敌的经验更是少之又少,第一节课只教授了与躲避邪灵相关的初级驯驭咒诀。
散学前,仙淑叮嘱道:“今天所学躲避咒诀,大家私下里要勤加练习,下节课你们将入山林中与幻象邪祟实地操练,每一节课的操练都会反映在你们各自的拂堇表上。”
说罢,仙淑转身御剑离去。
学生们照例由小仙童泛舟来接,在舟上,玉蝉问宴笙:“你是怎么知道那浊气非真实邪祟的?”
听到玉蝉问话,寒岁和黎阙也好奇凑过来。
宴笙坦然道:“我天生体质灵异,能感知邪祟的气场。”
几人惊奇。
宴笙继续说:“若是真正的亡灵邪祟如此大片逼近,我的心神和灵脉一定有强烈反应。”
寒岁道:“这种通灵体质对普通人来说是折磨,可对修仙之人来说,可是绝佳的修通灵术的条件啊。”
宴笙道:“的确,后来我跟随师傅修‘迷迭音’,便练成了通灵之术。”
玉蝉道:“迷迭音?”
宴笙道:“你记得我放在房中的香炉吧?那确实并非普通香炉,里面的香料也非寻常香料。炉中燃放不同香料时,配合以灵气吹不同箫曲,便会达到截然相差的效果。”
黎阙道:“此话怎讲?”
宴笙道:“比如,若香炉熏点沉生香,吹奏招展曲,便可通亡魂,对其生前之事质询。”
说完宴笙看着玉蝉,抓住她的手,对她道:“玉蝉,我之前未告诉你是因为怕惹得你心里不舒服。但那沉生香确实是有凝神功效,若配合涤魂曲更可辟邪或安亡灵。”
玉蝉笑了笑,道:“不要紧,我也有许多事,不愿别人在初识之时就多问的。”
玉蝉和宴笙在一旁说知心话,寒岁和黎阙半卧在木舟头,寒岁打开灯马扇,放在脸上,遮挡住云影天光。
黎阙以为寒岁打起了盹,便不再跟他说话。黎阙闭上眼细细回想驯驭课上的一切,这世间怎有人连裙袂被大风刮起的角度都这般完美?他喃喃道,“岂止为美?何止容色倾城?此等风姿只属西昆霞首,缘何要来凡间走一遭啊。”
寒岁一把抓下脸上的扇子,看着黎阙。
黎阙有些尴尬,忙道:“打住打住打住,我知道你又想笑我酸了,我不说了好吧?”
寒岁摆弄着腰间的香囊,道:“我干嘛笑你啊,我明白你。”
黎阙一惊,从舟头翻坐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心慕未央仙淑?”
寒岁没想到黎阙这个反应,只觉得无语,翻了个白眼,道:“没人跟你抢。”
黎阙还愣坐着,就快反应过来时,瞧见寒岁眼神向木舟另一头坐着的,正跟宴笙聊得欢的玉蝉挑了挑。
黎阙恍然大悟。
其实多日来的朝夕相处,寒岁心意黎阙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是寒岁第一次大方向他承认。
黎阙正想问寒岁点什么,那两个女孩朝他二人走过来。
玉蝉压低声音问黎阙:“诶,这么多天都忘了问你,你跟赵叁寂住一间寝房,相处得可还好?”
黎阙道:“还行,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蝉扭捏道:“你俩…不是那什么的关系吗?”
黎阙道:“哪什么哪什么?你讲话不要含含糊糊啊,小心旁人听了误会。”
玉蝉心里很明白,以黎阙的性子,只要对方不恶意招惹,没有人会跟他处不好。而照先前之事来看,赵叁寂绝非爱生事之徒。
只是四人总是在一起谈天说地,黎阙甚至还把对未央仙淑的心意都坦诚向伙伴吐露,却从未在私下里提过这个血缘上的堂弟只言半语。
见玉蝉不说话,黎阙以为她不高兴了,便说:“赵叁寂内向,即使我与他二人单独在寝房里,他也甚少说话,我和他还没和你们熟。”
玉蝉道:“可是再怎么说,他也算你堂弟吧?你们俩性情也差太多了。”
黎阙道:“就算一家人也不都是一样的。况且,你以为只有墨无尤和萧流拿他父亲之事发难吗?那样不堪入耳的话,不知道他从小到大听了有多少,唉。”
宴笙听他叹气,问:“你若对他心有怜惜,为何不主动示好?”
黎阙道:“算了吧,我这人呢,最怕做那种事了。”
不知不觉中,木舟已至拂堇台的石雕山门前,众人纷纷跳上岸。
黎阙大步走在前,玉蝉看着他如风的背影,问旁边二人:“他说的那种事,是哪种事?”
宴笙摇摇头,也是不知。
寒岁将扇子在胸前微搧,微微笑着,道:“你们信不信,黎阙这个人,尽管从小仰慕仙淑,向我们说起自己的心意来,那痴话酸话是一套一套的。但这些话,哪怕有一日他自己都熬成了不老不死的仙,他也不会向仙淑表明心迹。这就是他说的,‘那种事’。”
落日时分,余晖似火,将天山笼罩在圣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