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冰》迟叶

2、问疾之所

　　循着声音来处，只见床后的墙壁无声滑开，一个紫簪别发、广袖飘飘的白衣少年施施然走了出来，他的步履很随意，别在腰间的杏黄色酒葫芦随着行走微微晃动，室内微风不起，却让人有种仙人于松山云海中乘风而来的错觉。相形之下，本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叶希登时流俗。
　　看到他，钱易多和叶希两个人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但内里的含义却大有不同。钱易多眼里透出的是七分畏惧，三分怨恨，叶希则是六分无奈，三分恍然，还有一分后悔。
　　那白衣人似是对这种结果十分满意，龇牙一笑，顿时从九天外落回了红尘中。他径直走到叶希身边，兴高采烈地道：“怎么样，神医何事不快啊，这三缕胡须是新长出来的么？”
　　不待叶希答话，又转身走到床前一把拎起钱易多就开始扇耳光，“叫你装，你爱装爷爷帮你，装红脸五指纹身霸王喜不喜欢？——且慢，叶神医诊金还没拿就要走么？”后一句却是对见势大好准备开溜的叶希而讲，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似的。
　　“叶神医”叹了口气，似是终于决定死便死，索性走回来坐到了太师椅上端起茶。
　　白衣人丢下钱易多，懒懒道：“还不快去拿诊金！”后者如蒙大赦，一溜烟的去了。
　　屋里只剩下叶希和白衣人两个。白衣人也在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自己开始斟茶品茶，不发一言，室内登时陷入了怪异的沉寂。
　　二人各自喝了几杯后，叶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算我怕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呢？”
　　白衣人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道：“很简单啊，还是那句话，约个时间我们打一场，分出输赢就行了。”
　　叶希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直看到他以为自己脸上会长出花来，才悠悠叹了口气道：“我真不明白萧关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白衣人耸了耸肩，说：“别说你了，他自己也不明白。——别扯开话题，到底打不打？”
　　叶希问道：“如果我说不打，你是不是要一直像阴魂一样缠着我？”
　　白衣人道：“怎么会像阴魂一样缠着你呢，当然是像影子一样缠着你。”
　　叶希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师妹，竟然还有第二个让他无计可施的人。这一发现让他很是伤感了一会儿，但是伤感完了仍然要面对眼前的白衣人——沉星宫少主萧逍无辜的眼神，最后，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是时间地点的确定了。叶希的意思是，平时行事越低调越好，但比武么，是观赏性的东西，要评判，要观众，而且不是一般的市井民众，得是江湖中人，这样，萧逍才不会有借口因为输了或是平手而再来阴魂不散地找自己叫阵。因此，比武应该选在武林人士比较容易集中的地方。
　　萧逍的意思是，平时行事越放旷出尘越好，但比武么，意气之争，是俗气的东西，既然俗了，就一俗到底，地点应该选在武林中最俗的地方。
　　地点最终被定在了少林寺，这是个很匪夷所思又极其合理的结果，两个人都很满意。然而，钱易多还没有回来，不知是十万两太难数了还是举家潜逃了。萧逍皱眉看着叶希，后者洒然一笑，忽然以左手执起桌案上的铜算盘，右手食指连弹，金光乍开，嗤响连声，待得光敛声消，雪白的墙壁上已留下一行以算珠嵌就的大字：
　　诊金换粮，救济四方，十日归来，解尔心伤。
　　萧逍念毕不由抚掌大笑道：“一枝花呀一枝花，就说你小子此次怎会如此轻信钱易多之流，原来果然有后招！”
　　叶希捋了把胡须，面无表情地道：“再叫我一枝花，就取消比武。——还不走！”

　　萧逍皱紧了眉，看着眼前汩汩冒着泡的黑沼地，怕污了白袍一样不肯再前进一步。
　　叶希停下脚步，回头笑道：“药王谷最大的秘密，天下多少人欲求一探而不得，萧公子竟打算止步于门前吗?”
　　萧逍奇道：“药王谷的秘密？难道是众测纷纭的‘问疾之所’？”
　　叶希微笑不语，继续往沼泽走去。萧逍自然忙不迭地跟上。这时他才注意到叶希的步子虽则看似随意，其实大有讲究。以古树起始，一直以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位的往复顺序行走，如此重复数次，不觉间竟已深入沼心地带。萧逍身为易数泰斗的沉星宫少主，看到是老本行当即兴致盎然起来。见叶希不动，他也不催促，沉吟片刻，问道：“生门是否在东北方？”
　　叶希眼露赞赏之色，道：“不愧是沉星宫出来的，不过此阵的关窍却非在生门。”说罢几个起落，已跃至西南方云雾最盛处，正是死门所在。萧逍当即恍然道：“盛极反克，绝处逢生，果然高明。”顿了顿，又道：“巽为木，泽即兑，兑又属金，金克木，故而平日绝无人得以堪破个中玄机，此时须使木盛反而克金，方能破解此阵。”
　　叶希笑道：“然也。”随即解开包袱，取出几根木棍样的东西，循方位一一插入面前的沼地，然后点燃一支黑色的香，取出两粒药丸，自己服下一颗，示意萧逍服下另外一颗，道：“运功让药力发散。”
　　萧逍一直瞪大了眼睛看他变戏法似的，闻言才回过神来，闭目运功。待得睁开眼，却不由瞪得比先前更大，因为发现自己竟已身处一座陈旧的庙宇之中。震惊于世间竟有如此奇术，萧逍满脑子只有太上老君的神相，打小起他的脑子只要思绪卡壳就会这样，被他老爹萧大师以一种自我安慰的心理理解为有道根。
　　叶希道：“还魂了，还有正事呢！”
　　萧逍揉了下眼睛，太上老君不见了，只有叶希三缕长须的仿道人脸。他有点儿感动：“这么秘密的地方，为什么要带我来？”
　　叶希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老爹没告诉你，当初布这个伟大的迷幻阵，他也有参与的吗？”看到白衣公子义愤填膺的样子，赶紧转移话题：“还有，当是谢你刚才在钱府替我保密身份吧，呃，不过，妙手神医，亏你想的出来，人家入土也该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哈哈，哈哈哈••••••”
　　萧逍白了他一眼，自己转移话题道：“你不是来取‘病人谏’的吗，还不干正事去。”
　　叶希一拍脑袋，道：“都怪你，误事了可不是玩的。”说罢快步走到神龛下，在药王像的左右膝上各敲两下，便露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格，然而在小格开启的瞬间，叶希却后退一步，脸色大变，萧逍跟着抢上前一看，小格之中，竟然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