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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青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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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笃,笃,笃,扣门声。
我睁着眼,没睡。来者只敲半刻,从不用强,除了扰民,倒也无事。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有雨,天上心里。
赤脚踏冰阶,身出重门外,月色昏昏,疏林无声。身后新建楼宇,木香犹在,这是我归隐的第六天。
三天前响起敲门声,敲我的深山孤栋,来者不善。
我提剑挑起门闩,剑尖点开扉扇,门外无人。
不在眼前,想必是在身后。我转身,三层小楼八间屋子无一盏灯。
吱——呀——,木门歪头让路,黑洞洞的厅堂吐出个红艳艳的人。
隔着院子,来者脸上反起铁光,青铜面具铁牙怒眉,眼窟是两个无底黑洞。
我凝神,一剑聚拢繁星,前任鼎湖第一剑,不是浪得虚名。
来者躲了,而且躲开了,像一株无根花,飞起又落下。
我有点高兴——会躲,是人非鬼,又有点难过——恐怕我打不过。
啧,早有耳闻,这个到处给人脸上烙青铜面的疯子。
我慌,但不怂,打不过就跑,不然活不到今天的寿数。
我刚掠过石桌,眼角的青铜就消失了,视线刚转到眼前,青铜追着我的目光,一分不差的撞进眼帘。我只能后退,攀一把石桌借力翻身,没入桌底时我注意到青铜飞快的蹲了一下。面具......视线!我冲着右手边一窜,青铜头的转幅大到距肩寸半,比常人的视角少了三之一二。
自损视野?疑惑刚起,青铜已到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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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冻醒的,睁眼就见自己的赤脚泡在水里,烂白蜕皮。
青铜绑人的方法很奇特,三股麻绳扯着我的腰股,令我背靠墙,昏迷着站在一盆水里。背后墙上两个窟窿,我的手伸进去,绑在另一间屋子里。
手上传来湿哒哒的感觉,我猜他在用笔涂什么东西,涂的很慢,很细,比给卤鸭涂酱还细。
我尽力不动,脑子转过刚刚交手的片刻。
两个呼吸间,厅门到石桌十七步,大门到石桌八步,他快我一倍。这里是主卧,院子里离主卧最远三十九步,我若逃,他最慢十个呼吸追到我,追及位置距主卧四十步。
我有点颓,四十步内一片荒地,藏不了人。
要无声解缚争取时间,也要准备殊死一搏,他拿着我的剑,剑长三尺四,容我一闪的安全距离最少五步。且只有一闪,一闪未杀他,我必败。
正想着,手上的触感渐渐消失,我抽出一只脚放在木地板上,水滴在地板咚一声。脚下细微的震感止住,心被攥起,脚上的水几乎把我连根冻死。我当你好心泡我的臭脚呢,原来是窗户上的铃铛,防盗?
我第二遍数自己脚趾上的毛时,身后咯吱一声,是我那把不服气的椅子。好嘛,坐着耗我?老狐狸。
脚下震动再次传来,哦,不是坐下,是起身?震动越来越弱,我能想象青铜面具上的微光,透着无聊和玩味。
我探出小指,小指的指甲比其他指头长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度,就准备着老马失蹄的时候。然后我怔了,小指指甲光秃秃滑溜溜,比闺秀还闺秀。我又挨个一摸,不得不赞叹这混蛋的巧手,十个指甲的长度几乎无差,弧度都相似的可怕。
我低头想了想,没办法,只能强行挣开。
啪嚓嚓,崩断头发丝的响动却炸的我头皮发麻,束缚感是在突然间消失的,我往下捞了一把,绳子没掉,没声儿,万幸。
抽出手的第一刻,我好奇他给我画了什么,结果,糙爪子上十个花红的指甲。皮肤倒是干干净净,拿起来一闻,一股口水臭。妈的,变态。
拔脚出水,我拽下装饰用的袖箭,抽出唯一的箭看了一眼,铁光犹亮。
旁边抽屉里有一支烟花,山脚下的朋友给我的,我犹豫了一下才带上。
屋外一声惊雷,我乘着闪电飞身,身后青铜面具碧蓝。
他好像早就等在那里,踏着风雨雷电,戏弄他幼稚的猎物。我忘了自己赤着脚,石子扎进软烂的皮肉,钝感的疼。
我根本数不了步数,他的呼吸带着铁气,几乎喷在我的后颈。
一片铁扎中后腰,我几乎戗倒,又一片刺进小腿,我反手拔了,摸到起伏的花纹,是我的剑,现在成了碎铁。
碎铁被一只手按进后背,是青铜,他缓缓把铁按进肉里,贴着我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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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是痛醒的,整条胳膊都痛。一只手在抚我的脸,暖的像刚从炉边拿下,还笨拙的不可思议。我张眼,看见的是鲜红的指甲,色黑而发红,肉纹开绽的手。
是我的手,青铜在用我的断手,抚我的破头。
黑洞洞的眼窟深不见底,不知面具后的眼里是什么意味。
青铜看了一会儿,像品咂完了鸭骨,退开几步,从我的手上撕下熟透的肉丝,塞到面具下。
我看着自己的手成丝成块的消失在青铜面具里,只剩下指甲鲜红。
然后他拿起竹蔑挥舞,我看了很久,看到他竹蔑聚拢星辰,才恍然,他以竹当剑,在演我的剑法,好像我那双手在他胃里消化的时候还附赠剑法。我忍不住笑的欲望,青铜,何等虔诚的仪式狂热者。
闻声,青铜的剑招顿了一下,再接上的时候开始迟疑,像个被过度责备,自信不足的学徒。我故意卡着剑势嗤笑,两三声后青铜干脆撒手不练了,提着竹蔑走过来,递给我。
这回他倒是没费心绑我,我亮给他看我的断手,觉得自己幽默极了。
青铜有点暴躁,竹蔑挥一下断一截,他掏出我的剑,早就被他掰成碎铁。他到处走,团团乱转,我看着他大笑。
这倒没什么高深的理由,全因为青铜的脑门上插着一支箭,我的手还在时,抵在他脑门上发出的袖箭。看样子因为面具太厚,箭没碰到他皮肤,他也不知道自己脑门上插着支箭。
笑声中青铜奇异的痉挛了一下,黑洞聚焦过来,噗,一口痰填进黑洞,我笑的变本加厉。
青铜伸出铁手捏着我的下颌,喀嚓一声。他凑过来,从我的嘴里抠出碎骨,脑门上的箭几乎戳到我的脸。就等这一刹,我的脑门猛地撞住了青铜面具,铁的触感超越了疼痛。我想我的脑袋大概被箭穿透了,疼,太疼了,都是血。
青铜滑倒下去,箭几乎都没进去了,另外的一小截看起来是从我的脑袋里拔出来的,扯着一块发白的皮。
青铜,自卑又自负的家伙,别人的面具遮掩特征,他的面具创造特征,恨不得所有人都记住他。
我踢了那个面具一脚,发现它也是烙在脸上的,和那些受害者一样。
拖着瘸腿断手,我蹒跚挪动,我要去找那个山脚下的朋友,因为我有些害怕,毕竟青铜现在死了,脸上还烙着青铜面具,死状和他所有的受害者一样,谁能证明我才是那个猎物?
嘭嘭嘭,半夜三更,轻慢的砸门声。
“输了剑就退隐,你可真聪明。”我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令人愉悦的笑声,我还没有开门,那家伙已经自说自话的进来了。
“我带酒啦”不用他说,我已经闻到了。
“抓了青铜,你是第一神捕,我是第一剑客,鼎湖双雄,兄弟照做。”
我几乎要冲上去抱住他了,赌气归隐这种幼稚玩意儿,谁还管他?
然后我走了出去,看见了他,石桌上青铜缶里酒满溢。快开口的时候我想起来,烟花没放,我也没告诉过他,青铜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