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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石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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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冬,烈风,一盏孤灯,一群人团坐以对抗寒声。老手搁下一壶热酒,白汽沸腾。一口痰咳的气势汹汹,老人一口啐进雪堆,骂道“恶冬怒雪,正衬上奸佞横行。”
哐一声屋宇撼动,门板倒地,老手一把把住孤灯,啸雪和戾风兜头将火苗打灭。
“谁害死了杨将军!”
熊一样的巨人悲号,怒吼。雪水从长髯横眉上滴落,踏断门板的破鞋露着铁青开裂的脚趾。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露出雪白色不染一尘的孝带。
“还不是王贼!”酒壶摔的粉碎,热酒在热血里失味。
风紧雪深,一双旧鞋踏雪无声。杨雄紧握着巴掌大的石头,掠过杨氏成林的墓碑,逃!
“石兄啊石兄,为你而起多少血雨腥风,你知也不知?”
石兄立他手掌里,不动,不说话。
林惊风破碎,箭矢钉入老木,抖擞着摇下一树银霜。杨雄的腰侧渗出温热的血,一滴滴在白雪里熔开深红的孔洞,石头还在手中紧握。
林子里先出来的不是人,是大片热血泼溅后蔓延而来的赤红原野。
黑衣提着一根血染透的孝带:“天下戴孝?你爹爹面子不小。”
重重黑影从四面八方聚来,嘲弄般把玩着血红孝带。
“石头拿来,命也拿来!”
话还在风里,拳已经在肉里,杨雄的拳头裹着石头,打在黑衣脸上,攥一团模糊的血肉。
“拿去!”破空的石头后紧追着急切的手。黑衣落地,林中只有凌乱的脚印,窜上树梢后再不见痕迹,只没有了石头。
“同伙在哪里?”黑衣已经出离愤怒。
杨雄大笑,他没了武器甚至没了石头,只剩下一颗硬头,撞上老木,白的红的泥浆,将踪迹全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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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冰,碎盐,地上一片晶莹潋滟。伙计摸着花枪,彩冠,辗转再三。
“好好的戏班,说散就散。”
烟锅怒打石阶,一声铿锵,灰飞烟绝。
“还不是王贼。”老汉的皱纹更深“当街打死了胡班主,就为抢掳胡小娘。”
“咱们小村小镇,哪来的王贼亲眷?”
老汉啪啪啪敲着火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条红影子从寒光铁刃里掠过,锋芒在大袖里一现即隐。她摸了摸胸口,低低的耳语“石兄啊石兄,只有你才能止住血雨腥风,你知也不知?”
石兄躺在那里,不动,不说话。
她握紧匕首和石头,冲进冰和雪,没有武艺没有势力,只有一股子坦荡勇气,比常人稍快一点的脚力,向着皇城飞奔。
一道光晃的眼疼,她拧身,刀擦着鬓角过去,寒铁和冰雪都印上赤红艳影。
“石头,拿来。”
黑云沉沉的压过来,白雪地里,团团困着一点红艳。
老汉啐一口“王贼走狗。”
红影脆笑,一闪,掠上屋宇踏碎白雪,激荡着的雪花裹住她,乘着风就要飞远。
稀薄的天光忽暗,铁网挂着铁蒺藜,遮天蔽日的盖下来,姑娘仰着头,脸颊上两个粘了雪花的酒窝。
“石头!”黑衣一声叫,一道明光脱离姑娘的手,斜着从蓝天坠落,坠进密匝匝的人群,像一滴水汇入大海。
“同伙!谁是她的同伙!”人群挨挨挤挤,霸占着来的路,去的路,不动不语。只漠然的避开他暴怒的刀锋,注视着天空,那铁荆棘包裹着的姑娘,正向着大地慷慨的抛洒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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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锣鼓,喧天吵闹的大红仪仗,状元郎佩花走马,蹄铁敲击着空街,一声喝彩也无,由着他的队伍自己热闹。
忽然有人使劲儿擤了一把鼻涕,声儿高的刺耳,啪叽一把甩上街道,正甩在状元郎骏马的蹄下。
马上一对儿三角眼竖成一双刀子,狠狠剜着小酒馆里的食客,食客们窃笑,大声咳嗽,用酒水吹泡泡,却没一个去看状元的臭脸。
“偷了别人的考卷,也有脸耀武扬威。”大胡子捋了捋沾着鼻涕的胡子,意犹未尽。
“还不是王贼。”吹泡泡那个意兴索然的丢开酒碗“偷换状元考卷都明目张胆,欺新帝年幼,要反天了。”
粗眉毛的咳嗽病好像突然之间好了:“左公从先帝时就等着收拾王贼,缺个由头罪证罢了。”
“杨将军岂不就是为此而死?”
“太多人苦于王贼了,原状元被栽赃偷题,也不知今日流落去了哪里。”
叹息一片里青衫抛下的一把铜钱落进瓦罐,书生拢着大袖,离开酒馆的乌檐,没入宫墙的暗处,那里早已有人等他。
“拿到了?”
书生亮出手里的石头,石纹里黏着着干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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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玉殿,盘龙柱下唱名三声,三角眼抖擞红袍,满面红光。
“陛下!状元在此!”
一声浸透风雪的呼声,书生高举石头,直冲金阶。
“贼人,护驾。”王硕一步踏出来,提着笏板,一副愿以身饲虎忠贞的模样。
薄衫撞上肥肠,人仰马翻,书生的手举的又高又远,直探入金帘龙幡“王硕买通考官,偷换了臣的试卷,证据在此!”他高举着石头“证据在此!”
金帘后悄无声息,只有一把刀,一刀将石头连着手臂一起夺走。
剧痛的吼还未出口,另一只手又已落地。书生从金阶滚落,扯断长幡,撞倒烛台,金阶上蜿蜒一条血路。
黑衣的侍卫踏着血路“冲撞圣上,还不领罪。”
“走水了,走水了!”王硕连滚带爬,书生撞倒的烛台连着他的官服一齐点燃,地上的龙幡已经没入火焰。
没由来的风,没吹动草木却吹动了金阶上的石头,它骨碌碌的冲着大火,义无反顾,陶壳磕碎,蜡芯在火中融化,酷似鲜血。金帘后刷拉一声,过小的少年顶着过大的冠冕,追着石头滚下的血路,走到火焰前,看着蜡芯里封着的金箔舒展开,密密篆刻的罪证字字雪亮。
幼皇的眼光扫过金殿“左公。”
“臣在。”
书生痛哭,又大笑,挥舞滴血的断臂,狂书: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