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似前缘误 ...
-
我扮作一骑兵混入了连翟去西南的队伍中。
我的伪装本该瞒不了他多久,因这几天在商道驰马星夜兼程,连翟竟未察觉出来,出了凉州进入益州境内,我更加有恃无恐,这般远的行程他总不能把我送回去。
午时,现下是难得在客栈停脚歇息的时机。我翻上连翟那屋的屋顶,想掀开一片瓦偷看,虽说此事做得有些不地道。这几日紧紧密密的赶路,却无暇仔细地看看他,我心中像牵了无数缕线般,呼吸都被缠住,发呆都会生出念想。是故我做了个采花贼样爬到人家屋顶。
我谨慎地轻轻挪开那一片菲薄的瓦,还没瞧见我家连翟的影子,霎时屋内传出椅子轻移之声,连翟他竟是发现了!
我不能被他抓个现行,这太尴尬了吧,现下我还是一个满脸麻斑的干瘦小子,做出这等之事决计会留给连翟难以磨灭的猥琐印像!
我腾地飞跃下屋,转身往客栈周围的落叶松林里跑去。谁料这林子寥寥一片,树全是光秃纤细不好藏身,眼见着身后的急行声越来越近,我咬牙奔向眼前出现的冰湖,跑上去才发现一片滑溜,没跑几步,‘呲溜’一声我便面孔朝冰滑倒了。
好冰,好冷,我估计我本来就小的胸应是被磨平了。
这时一双青靴出现在我眼前,我龇牙咧嘴地仰头一看,正是我朝思暮想的连翟,清隽的容颜满是匪夷所思。蓦地又想到什么似的,一把将我从冰湖上拉了起来。
他用力揉搓我的脸,长眉越皱越紧,凤眼怒火隐现,面若冠玉的脸铁青似这结冰的湖面般森寒。
“小灵!你跟来做什么!”他斥责的声音似冰碎瓦裂般让人心疼,修长的手指最后颓然无力地搭在我脸侧,冷得我打了个寒噤。
我抱住他修长的身躯,趴在他胸前,大声骂道“我都听见了!就许你为婚约那件屁事儿奔走,还不许我跟着?你死在西南怎么办?教我嫁给一块牌位吗?要死就一起死!”
我深谙在没理的时候必须要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才方显占情占理。更特地抽抽搭搭发出细碎的哭音,眨了眨眼睛挤出几颗眼泪来。
少顷,连翟的身躯一僵,复将我抱得更紧像是要揉进骨肉般,“是我的错……小灵,别哭了,是我竟没顾虑到你的感受。”
我被他勒得愣住,煽情太过了吗?我本意不是惹他伤心自责的。奈何他抱得太紧,我只好安安生生地埋在他胸口,亦用圈得更拢的双手安慰他。一时间只余下二人密不可分的心跳声回响在空旷的湖面。
在我的腰快被折断魂归天外时,连翟终于放开了我。
我们在一块光溜溜的大扁石上坐下,我曲着双腿抱膝,侧身看向一旁端坐的连翟,满面兴趣地问道,“你怎么直接就看穿我了?”
“你滑倒在冰面,点在面上的斑被蹭洗掉了一些。”他云淡风轻地望向我。
我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因偷窥露馅,这般没水平除了我恐怕也没谁了。我机智地转了个话题,“你这回怎么赶路赶得这般急切。”
“雁然,就如国画要分层渲染般,若不知底细的上京官员和尚不熟稔的西南将领联合起来就有无穷后患,故我必须赶在那之前将他们逐个击破。”
我了悟地点点头,想着这么几日的风雪兼程连翟肯定很累,遂不再叽叽喳喳地烦人。
连翟似乎很有兴致,温和笑道,“小灵,你可知这湖?”
我望向这浩瀚飘渺的冰湖,到天际也不见其尽头,有千山连绵云海翻腾环抱着这块冰封的湖泊,远处随着浮云飘来几只雪白的沙鸥。上天格外钟情于这方天地,似将这世间的靛蓝都凝聚其中。
“在益州境内,应是梁朝最大的湖,仙海吧,”我扬头望向连翟。“北接崤山山脉,南连去蜀之路,四山环抱,分别为大通,日月,汉南,太华。”
在我邀功似的眼神中,他温和地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不错。小灵的地理很好。”又放缓语调,“关于仙海有一传说,小灵是否要听呢?”
我重重点头,兴趣盎然地以手支脸,眼睛竟比这湖子还晶亮几分。
“白登之围后,梁高祖遣了一位公主与匈奴联姻。临行前,皇帝赐于她可照出故乡之景的日月明镜。途中,公主思念家乡,便拿出日月明镜,镜中现出辉煌的王城,宫阙三丈,夜夜笙歌,顿时泪如泉涌。然而,身负使命的公主咽下泪水,暗藏住思乡之情,将日月明镜扔出,明镜落地时便化作这仙海。”
连翟用那玉石之声缓缓道出这一传说,翩翩公子似已与这仙海散出的冰雾融为一体,濯然而清明,如高楼上渺茫的歌声般。末了竟分不清是传说听痴了我,抑或斯人看醉了我。
良久后,我回过神来,追问,“那位公主最后怎样了?”
“独留荒冢,埋骨异乡。”
“这公主牺牲得太没价值了”我轻哼一声,“她以远嫁谋求暂时的安宁,王城内却夜夜笙歌苟且偷安。”复一顿,“若长安亦是如此凉心,我还不如呆在西北。”
连翟温和一笑,“长安景色宜人,一派繁华,虽人情淡薄,倒还不至凉心的地步。”
在仙海旁短暂的歇脚后,我们快马加鞭赶向蜀郡。又换了水路虽是奇险但也奇快。一路上从西北的雪山连绵,至平芜荒野,至蜀地的群山苍翠碧江一阔,因匆忙赶路,我只能略观大体景色,但也大开眼界。
我们一行人幸比那些长安官吏先至几日。
临到蜀郡的第二日,连翟便在望江楼设宴招待诸位西南将领。
我藏在屏风后,竖着耳朵听那些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大汉粗犷的声音,坐在主位上温润恭谦的连翟俨然成了一个落入众狼圈中的小白羊。
“我承贺将军之请前来蜀郡协助调查粮仓被盗之事,望诸位将领在此期间通融海涵。”
一众人轰然大笑,“这中原人呐,说话就是不一样,文绉绉的。”
我握住剑柄的手渐渐收紧,但仍是静候着。
“中原亦有中原之长处,恰如这琴师乐姬。”连翟轻拍手,一众歌妓一涌而入。
“昨日刚抵达蜀郡,我便搜寻来全城自长安来的舞姬,想着能为今日的宴饮又添一乐。”连翟轻笑道。
那些人心照不宣,大笑起来,一人粗犷道,“何必麻烦?我看连公子就胜出这些胭脂俗粉许多!”
我被恶心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活久见这种男女通吃,低俗精虫上脑之人,西南蛮子竟凶狠刁恶到了这种程度。我突然记得贺骥的‘九死一生’并非玩笑而已,这般将领软弱了如何镇得下来,恐怕我是不行的。
“不若诸位先看过,再做定夺亦不迟。”连翟似乎没听出其中深意,仍是竭尽所能地一尽宾主之情。
紧接着管弦呕哑,觥筹交错。
良久,有兵士悄悄从侧门绕至屏风后,将一包又一包的挂了纸签的布袋交予我,复又两手空空地至坐到上首的连翟一番耳语。
“诸位品过了这御赐流霞酒,赏过了这中原秦罗敷,”连翟故意吊人胃口停顿几息后,“除了美酒佳人,还有一物想必亦能诱出大家的兴味。”
众颇觉满意的彪形大汉皆引领而望。
蓦地一玉杯摔至地上发出粉身碎骨的破裂声,以此为号,我和早已静候多时的士卒们冲出屏风,将坐着的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虽说被围,这些人目中全无骇意。
“连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正好我手下还有一千精兵手中痒痒呢!”左下首一大汉道。
“还用个女娇娥来领兵?连公子莫不晓得,女人嘛,不就是床上……”
我竟是被调戏了吗?我颇觉惊喜地看着那位将领,准备耐心地听下去,难得有人初见就把我当做女人看的。
刹那间,一根筷子擦着那位调戏我的将领脖颈,刺入了他身后的柱子,未没入梁柱的部分余在外面左右晃动,最后稳当地紧靠住他的脖子。那人登时噤声。
连翟的筷子少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