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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   江渔很快回到了公馆,跟家里的佣人打了个招呼,发觉江渲一众人都不在家,便加快脚步回到自己房间去。她不喜欢坐黄包车招摇过市,只快步归家,一时仍有些乏累。
      北平知道江渔的,除了惊叹一句漂亮外,也只会说一句“可惜”。但其实见过江渔的人,在世家子弟里都一手可数,出了这小圈子更是几乎没人见过她。她先天就带了一些不足之症,小时候连出门少穿了件里衬,回来都会倒头大病一场。但她天生是好动的,比旁的小孩儿走路都早。秦漱曾不无担忧地跟自己丈夫讲过,走道走得早的孩子,肯定是劳累命。结果,走得相当利索的小江渔,在两岁时被家里大人带去参加北平第一军统世家沈家小小姐沈颐珠的满月宴时,凭一己之力,三步并两步,跌进了花园里的一方小池塘里。
      这事儿是她长大之后才知道的,自家的三个弟弟妹妹其实都不太信,毕竟谁都见识过自己姐姐在床上懒一天的情形,这事儿江渔也很无奈,因落水之后身体更不好,大病小病多了,便也习惯了在床上躺的生活,不喜好结友,左右就只认识虚长她一岁的裴词,就常常托着装病在家一个人出去闲逛。
      这次闲逛倒是大有收获。江渔坐在卧房里的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叩击旁白的琉璃茶几。
      世人对江渔的了解是少的,这话不假;可这“少”的程度,其实很多人更是想象不到。江家的祖上是废朝时率先留洋旅日的几批世家子弟之一,受的是顶开化的教育,又做了尚且在很多人眼里还是下九流的商,可想而知其行事的不同寻常之处。最不寻常的地方其实有两处,一是北平沈家、越州秦家、榕城徐家三家军阀联合推翻旧朝,杀进宫里清君侧时,江渔的爷爷毫无犹豫地下令打开了紫禁城的门;另一个是江渔十四岁的生日宴上,江渔的父亲神色严肃地叫她到书房里。
      当时江渔一进门,就看见她爸坐在大红实木办公桌后,双手撑着下颌满满忧郁之色。
      江渔年纪小,但实在是个人精儿,知道自己这个爸从出生时就没接受过什么正儿八经的那套世家子教育,因而很少有这么正经的样子,小小地斟酌了一会儿便开口:“爸爸,您也不必太难过,我今晚尽量劝妈妈放您回房睡……”
      “……”
      江辛华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无奈地瞪了过去:“不是这事儿。愿愿,你已经十四岁了,虽不是成人,但已经懂事了很多。咱们江家的事情,我从未和你们这群孩子讲过,其实是极曲折复杂的。我和你母亲想了很久,觉得旁人不知道可以,你作为最大的女儿还是应该知道的。”
      江渔忙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也稍微擂起了小鼓,却听江父缓缓道来:“咱们家祖上是废帝身边亲近的臣子,但因为祖上留洋,思想逐渐开化起来,知道四海寰宇之内封建一事必将末日穷途。我也不是独苗,原有个弟弟,你该叫他二叔,因长幼有序,我得了继续外出开眼的机会,他就照例走科举路,在朝中谋了个一官半职。”
      说到这里,江辛华又叹了一口气:“你这二叔,是个死脑筋,认准了废帝便忠心到底。可我回国时就已经能觉察到,废帝昏庸至极,年年苛捐杂税,强征强派,半壁江山的气数都散尽了,早就不得民心了。可我这个弟弟还铁了心要拥君,说什么‘龙脉不可废’;你母亲是越州秦氏人,秦家也是有狼子野心的,我娶她时被你二叔骂了个底儿朝天。你祖父的心是站在我们这边儿的,一气之下就分了家,从此很少联系了。”
      十四岁的江渔听了这些已是很失神了,毕竟她出生时北平城里的女人就流行给花花绿绿的宽大的袍子掐腰坠边,踩小高跟鞋,擦香喷喷的雪花膏,也没人裹小脚了;但仔细算算,她出生时,大总统府颁布的新纪年表也不过到了第五年,一切变化之大,看似是沧海桑田,算来不过是祖辈父辈的那个年代,真是惊诧。
      “那二叔现在如何?”
      “不在了。”
      江辛华苦涩地一笑,继续说道,“如今大总统府的沈总司令,当年正是联和秦,徐三军攻进太和宫的统领。旧朝灭后,他在北平建了大总统府,秦,徐二人又依照原来的势力范围重新划分了地盘,各自建了总督府。沈总司令清算旧臣时,发现你祖父立功拥戴他,又发现你二叔亲临军前骂他虎豹豺狼,大逆不道,其心可诛,便不假思索地杀了他和二房的所有人。我和你祖父求了很多情都没用,是裴家出面力保,才勉强让沈总司令答应留下了他两岁的大儿子和你二婶肚子里的遗腹子。”
      江渔听到这里已经不难猜出接下来的内容了,张了张嘴,接了一句:“这便是渲哥和涣哥吧。”
      江辛华点了点头。
      这事儿她之前不是没想过;她喜欢看话本小说,买了诸多月刊来,里面常见的桥段就是红杏出墙的故事,倒不必用什么现代的方法检测,只需要看看孩子的面相是肖父还是肖母,就能让人心生疑窦。她长大之后觉得她这两个哥哥,长得更是离谱,既不肖父,也不肖母,生得极其温和清隽,朗润秀气,和四个长得五官浓艳的弟弟妹妹一点儿都不像一家人。
      可这些事儿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她一直亲近之,敬重之。
      似乎看出了女儿眼中的不解之色,江辛华解释道:“如今局势越来越不好,我只有两件事叮嘱你:你二婶死前,求我保护好阿渲和阿涣;我早已视他们为己出,但我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是绝不愿意他们蹚浑水的,江潋年纪太小,因而你才是守江家风雨不动的人;二是裴家现在常年把控行政院,无论风评如何,你都要记住他家对我们曾有一个恩情,你且在关键时机还了,自此也算两清了。”
      这两件事总的来说也不过是“守家”、“报恩”,实则却很沉重,很复杂。江渔知道这事儿不是她趁机装病耍赖就能囫囵过去的,自己爸爸上次这么严肃的跟自己讲话已经是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事情知道了便知道了,她一直记在心上,后一件想着报恩给裴词也算是报恩了,可惜裴词从小到大一帆风顺,连跌一跤的事儿都没出现过,这救命的大恩,老实说,除非她自导自演对裴词来招先害再救,否则真是报不出去。
      前面这一件事儿她更是没急过,江渲留洋回来做了大学教授,江涣念完书之后则专心跟江辛华学着经营江家在北平的十六家商铺,江家做着北平城富庶的高门小户人家,一不沾兵,二不参政,就这么默默无闻,还能碍了沈家的眼?

      事实证明,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江渔长叹一口气,走到床边,从枕头下面取出了父亲临走前留给他的一笺薄纸,上面写了几行让她一看便头疼的字儿。
      “成进,江退;此为险招,亦为上策。”
      她对成家的整体印象其实极为寡淡,不过因成奕和江滟幼年时一个所谓的婚约,尚且还存了一个淡淡的痕迹。但成鸾的名号和手腕确实盛传在北平,这点她绝对不能否认。此前的种种,都让江渔觉得这个长自己五岁的女人似乎并不懂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
      现如今看来,自家父母急匆匆的出国,讳莫如深的留言,成鸾的不请自来,这些似乎都在证明这女人哪里是不懂盛极必反的道理,反而是逆其道而用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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