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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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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太一……”
走出了神女廊,月夕登上离天阁,面对着浮云山万尺天路,忽然低低念着这个名字,眉宇间恍然如梦。
天际,一缕红霞摇曳而出,光芒撕裂了满天的阴霾,一轮火红的明日即将在下一刻喷薄而出,天色,渐渐明亮。
月夕视力超群,在这一分,她甚至能够看见两万六千五百尺下的皇城外,一颗熊熊燃烧着的火石弹从城外发出,在半空中掠过一道焦黑的弧形轨迹,然后轰然砸在浮云城那残破不堪的城门上,这一阵声响,使得整个浮云城颤抖不已。
总攻,开始了。
浮云城皇宫内,前朝□□都显示出一片诡异的安静,所有皇宫御道上没有半个人在行走,□□内苑里也没有半名女眷的哭泣声传出,这样的安静在此时,总是不能算正常的。
御书房内,平昭帝坐在自己的龙座之上,面目尽皆隐在阴影之下,看不分明。
在他面前的桌台上,放着一只碧绿的玉质酒杯,在一个时辰之前,内侍往里倒了小半杯上等的宫廷佳酿玉竹春,然后平昭帝取出桌下抽屉底一颗蜡封的小丸,捏碎了外壳将药粉洒入杯中,
那些细小的白色粉末在进入酒液的一霎即融为无形,整只酒杯还是青碧碧的晶莹润泽。
而后,平昭帝便静静坐在龙座之上,不言不语,不行不止。
一个时辰后,内侍跑上前跪禀:“陛下,东门被攻破,我军死伤惨重。”
平昭帝什么反应也没有,闭目养神,似乎已经睡着了,然后半个时辰后,另一个内侍一路火烧火燎跑进跪禀:“陛下,南门和北门破了!陛下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
平昭帝还是没有反应,两个侍卫进来,将这个表现得过于激动的内侍拖了下去,一刀就让他住了嘴。
然后半个时辰后,第三个内侍小跑进来,低声禀告:“陛下,反军进内城了,最晚半个时辰,就会到达皇宫东门,外围城墙只剩西门还在战斗。”
听到这句话,平昭帝眉头抖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个平日里最亲近的人,哑声问:“还没到么?”
这个内侍眼神悲哀,摇了摇头,恭敬回禀:“没到。”
“没到,没到……”平昭帝颤抖着手,把身前的酒杯拿起,送到唇边,眼神剧烈波动,“没到……朕却要死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嘴里说着“不甘心”,平昭帝还是把酒杯递近,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连爬带滚冲进来,左右侍卫拔刀上前,那内侍却不畏惧,大喊着:“来了!陛下!她来了啊!”
闻言,平昭帝右手一抖,手中酒杯几乎落地,身边的内侍扶住他的手,对他微微一笑,柔声道:“陛下,到了。”
“是啊,终于到了。”平昭帝面露一丝笑意,微一仰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他此刻心情极好,连酒中比往常多出的那一丝馥郁的香气也清晰地尝了出来。
然后平昭帝微整仪容,在身边最亲近内侍的搀扶下走到御书房门口——在那里,一个身形修长、身穿银白色术士袍的女性背对着书房门口静静立着,银白色长发随风飞舞。
平昭帝眼神一颤,推开内侍搀着他的手,端端正正地举高双臂跪下,行大鹏展翅礼。
“母神与您同在,神女大人!”
朗声行礼完毕,平昭帝不敢抬头,但许久也没有听见神女让他起身的命令,正在疑惑之时,却有一声悠远的叹息在冰冷的虚空中轻轻弥散。
第二次见师父,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师父。那是在她进入揽月天宫后的第二天傍晚。
她知道,天黑月明之时,就是月神宫中举行第一百二十任月神神女继任典的时间。而在这日晨间、月亮刚隐去的时候,前任月神神女月朝的卸任典礼已经结束。
在这个傍晚,来了很多身穿白衣的圣洁侍者,帮她沐浴更衣,打理长发。
她听到有一个侍者说,这任的宫主和月朝宫主一样,也是黑头发。另一个侍者则回答,她们毕竟有亲缘关系,同样是黑发没什么好奇怪……
在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白衣侍者手捧着象征神女的银白色术士袍要为她披上时,她突然感到了可怕,一把推开侍者,赤足在揽月宫中奔跑起来。
她一直跑着,身后许多白衣侍者在追着她,然而并没有一人敢伸手拉她。她茫无目的,一直一直地跑着,直到猛然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跑什么跑?”那个女性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并不是很圆润,但却很有力道,只一个问句便让她停下了脚步。
“师父?”月夕泪流满面地抬头,发现月朝神女和昨天自己见到的时候有很大的不同。
她身上没有再穿宽大飘逸的银白色神女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纯白紧身劲装,剪裁合宜,更显她的身形修长完美,右边腰侧挂着一柄半臂长的金色弯刀,黑色长发仍然梳得整整齐齐,这样的打扮使得她看来比昨天要更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六七岁左右的年纪,月夕看得目瞪口呆。
“月夕,”月朝低下头,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你在怕什么?”
月夕唇角一抖,说不出话来。
月朝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月夕蓦然抬头,坚定无比地回答,“我叫封小小。”
听到这句话,随后赶来的白衣侍者面色大变,刚要出声喝止,却见月朝慢慢地笑了,于是喝止声便吞入了腹中。月朝在位时间虽短,但积威不容小觑,此际虽然卸下神女之位,月神宫中却没有一人敢轻看她,她既然笑了,便说明这个回答没有错。
月朝笑着,揉了揉月夕的头发,道:“知道自己是谁就好。那么,以后在人前,你就做月夕,没有人的时候,就做你自己。小小,这天地虽大,却没有你该怕的东西。”
言罢,月朝将腰际弯刀解下,塞入月夕怀中,轻声道:“这刀是我及笄那年,你爸爸亲自打造了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也让你能留一件你爸爸的东西。”
“师父……”月夕抱着那柄弯刀,“你也要走了么?”
“难不成还要留下?”敲了敲月夕的脑袋,月朝直起腰,长吸了口气,“该走了!”
然后她侧头看向一边,目光忽然变得严肃,月夕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那个名叫“太一”的男孩子从头到尾一直站在石阶边,冷眼看着她们。
月朝走过去,拍了拍太一的肩膀,在他耳边沉声说了一句话。
太一面色冷肃,闻言道:“我知道了,你还不走?”
“就走了,你以后想看见我也难。”月朝“哈哈”笑着说,利落地转身,踩下离开揽月天宫的阶梯。
“师父!”月夕见她转身便走,急了,抱着弯刀追了上去。
月朝在三四级阶梯上回过身来,朝着月夕微微一笑,右脸边露出轻轻浅浅的小小梨涡,这让已经止住了哭泣的月夕蓦地眼眶尽红。
“小小,师父必须走了,”月朝笑着看她,“等你可以离开的时候再来找师父吧。希望那个时候,你还没有让‘封小小’此人在你心中消失。再见。”
言罢,月朝再不回头,沿着浮云天路一路往下,只几个步子,身形微晃,便在月夕的视野中失去了踪影。
那个时侯,月夕和太一站在揽月宫出口,一直望着月朝神女离开的方向,直到侍者们上前来,将月夕带走前去准备举行典礼的时候,她偶然回头,看到脸色铁青的太一仍旧站在原地,久久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