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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猎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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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纳宗功法驳杂,诡谲多变,与人相斗时,百纳宗修士往往法宝、神通齐出,虽无章法,且常有左右互搏、前后相冲之情形,但却能做到以变惊人,以量压人,以速胜人。故而用境相争之时,百纳宗修士难尝败绩。
昔年洪蒙化神不久,携义子七人初入衮州,曾与成名多年的沆山宗化神老祖褚岐约战于沆山绛雾峰。此战洪蒙手段尽出,神通相连,行功数十,法宝数百,泼雨撒豆般倾泻而出,逼得褚岐以沆山剑诀相抗,一剑击穿云海,百里雾散,剑气激荡三日方止。
褚家老祖未尽全力,但出手即是杀招,勉强接下四剑的洪蒙伤而未死,以祖传十二式藏拙掌印于褚岐天灵。褚岐爱才,留有一剑未出,以修为胜之,虽说洪蒙最终惜败,但这貌不惊人的胖修士仍是深深震撼了观战的衮州诸宗主。此战之后,洪蒙被诸宗共尊为“衮州第二修”,赢得了独占洞天福地的资格。褚岐那句“百息之内,同境无敌”的评价亦是人尽皆知。
元和二年初,洪蒙开宗立派,借海纳百川之意,初创百纳宗。洪蒙本人仅一年便退居长老,不理宗务,潜心钻研功法,如此修为日深。
自此百二十年,百纳宗山门不闭,武库洞开,各式功法神通,凡衮州修士只需“以经易典”,便皆可研习。洪蒙本人亦喜开坛授法,常邀晚辈子弟切磋技艺,各宗门人颇受恩惠。但百纳宗诸多功法之中,惟独当年沆山之战时击伤褚家老祖的“藏拙掌”不予外流。衮州修士对此倒也没有什么微词,足可硬撼神通的功法,洪蒙再大方也不可轻易相与。宗门绝学,向来只传嫡系。但即便褚岐欲以号称直达虚境的沆山剑诀做交换,洪蒙也不曾松口,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故时有谚云:
洪师慨且慷,家学何私藏?
非是洪家子,藏拙十二掌。
方才洪秀与那猿妖连对三掌,所施展的正是洪家绝学藏拙掌前三式。彼时洪秀以巨力诀加持己身,双手先后击出一十三种法术、法宝,并借泠讳如的月华绫欺身上前,只三掌便击碎猿妖手骨,将其拍入岩壁,动弹不得。
见洪秀得手,泠少谷主收回绫罗,缠于手臂,打趣道:“好掌法!我若是个男子,娶了你,也算洪师半个门人,是否也能一学?”
“不能。还有,别这样说,怪恶心人的。”
“哼哼,真是小气!你们百纳宗也够可以的,别人家的功法就能百纳,自己家的绝学便要藏拙,慷他人之慨,换来换去,最后还不是便宜你们了!”
洪秀不愿辩驳,只好回道:“这些揶揄之语,下次见到我家叔伯,少谷主当面说去。”
泠少谷主闻言很是直率:“我家老爹在旁,我便敢说,不在我便不说。”
洪秀翻了个白眼,径直向佑猿走去。少谷主脸皮厚的非常,仍旧嘻嘻哈哈的跟上前,道是若能有幸挖出个令牌,出了大阵可要找白家前辈换件趁手的兵刃。
此刻洞中萤火渐散,月光将息。猿妖嵌在岩壁中,连呻吟都若有若无。泠讳如撇了猿妖几眼,突然双目一缩,她觉得幸亏自己目力超然,不然洪秀多半要在这妖物手上吃个大亏。
泠讳如伸手一探,月华绫当空舞过,裹住洪秀腰支猛地向后一拽,令洪秀让开了封喉一爪。而后少谷主掐出几道指诀,自空处抽出一截月光,反手掷向猿妖,透颅而出。
击倒猿妖后,泠讳如复又补了三道月光,见那猿妖当真咽气了,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脸上写满邀功二字的少谷主,洪秀整了整衣襟:“方才我自有防备,虽然是多此一举,但还是多谢少谷主了。”
言毕,洪秀并指成刀,划开妖兽胸腹,仔细翻检后道:“没有令牌。”
“妹妹,这可是金丹妖兽!你再仔细翻找翻找?”
“我瞧这猿妖生有四耳长尾,声如人吟,当为佑猿。佑猿结群而居,白家修士也不能捉百十只放入谷内。我猜这猿妖多半不止一头,但也不会太多。春狩入阵修士皆为金丹修为,估摸这猿妖至多有五六头的样子。”
“如此倒还好,咱们洞里面瞧瞧?若是真有那么几只,多半能挖出令牌来。”
洪秀不假思索:“好,你我小心些,我来打头,少谷主为我掠阵。”
……
另一边,陈岷进入坎位不久,奔行之中,渐觉行功不畅,百脉淤塞,气息一降再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半分法力也使不出来,同凡夫无异。
陈岷自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褚雅羞愧难当,她咬咬牙,还是将陈岷双手反剪,将他拉到一处岩壁旁,两人反复穿行十次,便有一间隐秘的洞府凭空而现。褚雅先将陈岷推了进去,后又折身在洞口以法宝连施了几道禁制,让这洞府自外一看,与四周嶙峋山石无异。
褚雅道:“此地我已打了禁制,又有法宝云烟珠,祭炼之后可遮蔽十丈方圆,元婴以下瞧不出半点端倪。至于大阵上头那几位,自有爹爹遮掩。你也不用担心此事被谁瞧见。”
“你别装糊涂!我只要你十年,十年后,凭这名分,沆山宗便是你的!我沆山宗虽说不似家族那般只看嫡庶亲疏,但老祖宗曾言,褚家一姓,家学传承,决不能断在沆山宗之前。待我死后,即便爹爹不愿,老祖宗也会想办法再培养出一位褚姓门人,将宗门抓在手里!待我死后,宗门还能为你投入多少资源!陈岷,待我死后,你如何自处!”
“我…我不贪图宗主大位,也不奢望宗门库藏,沆山褚家与我有恩,哪怕担子落不到我头上,我陈岷只要还活着,也……”
“那沆山剑诀后三式,你也不想学了吗?”
“这是师父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都是。”
陈岷神色一滞,再难开口。沆山大师兄醉心剑道,自幼便立誓要将沆山剑诀推衍至第六式,以此皓曜门庭,留名宗史。他从来不曾想过师父会以此相胁,如此想来,此行种种,绝非一句机缘可以解释的,多半是师父早已设计好了此情此景,逼自己就范。
“唉,雅妹,你这是何苦!”
褚雅无力道:“岷哥,我也不愿你太为难,梅子酒中我下两味药,先倒了一味封灵散,又化开一枚欢衍丹,现下已经发作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是我下药在先,并非是你污我清白,发生什么都怪不得你。你做与不做,我都当是命了。但我相信你会答应的。”
言毕,褚雅松开陈岷束缚,放下罗帐,径自躺进洞府一侧的石床上。陈岷满脸痛苦不似作假,即便被放开束缚,他还是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久久站不起身来。
那酒中到底下了什么药,陈岷自视之下,一清二楚。封灵散自然是有的,而且药量很足,自己一个时辰内绝使不出半点法力。至于欢衍丹,压根没有半点,这不过是褚雅给两人的一个台阶罢了。
“我不能对不起嫣儿,可雅妹这边…褚家与我有恩,不得不报,我该如何是好!”
“化神于我并非终点,我欲踏入虚境,沆山剑诀后三式,我陈岷定要学来!”
“我陈家一脉,天生剑胚,所留血嗣定为不凡!我以此回报褚家恩情,足以!”
“雅妹若是…若是含恨寿尽,恩情未报,所欠更多!我心有愧,道心有缺,定当抱憾终身!此事不成,还会惹宗门非议,使我成为忘恩负义之辈!”
“嫣儿或许会遭迁怒。此事因我而起,不能将她卷进来!”
陈岷为自己找出数条理由,似乎都很有道理。洞府穹顶上不断有岩泉滴落在地上的一汪清池内,嘀嗒声中,沆山大师兄思来想去,仍不能决断。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褚雅忍无可忍地从罗帐中探出身子,喝问道:“陈岷,你很吃亏吗!”
陈岷长叹一声,终究还是艰难起身,翻身进入罗帐,涩声道:“雅妹,陈岷不胜药力,得罪了!”
岩泉滴落成线,倏地变成数条粗大水柱,直接冲破岩顶,灌进洞府。洪流里,有两个人影裹挟其中,被狠狠地甩进清池,听那惊呼声,应当是两个女子。
“白家修士发什么神经!竟捉了十几只佑猿,藏在这么小的洞里!幸亏挖了块水行令牌,不然老娘出阵后,定要我家老爹舍去老脸,闹上一闹!”
“咳咳,宗门藏经里说见佑猿必有洪灾,果不其然!只可惜那几具猿尸,不知被冲去哪里了。”
“还不是你那几掌用力过猛,打通了暗河……等会,那边好像还有两只猿兽,似在野合……哦是修士……直娘贼,快走快走,我什么都没看见!”
陈岷不知为何,竟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褚雅羞愤难当,跃下石床喝道:“泠讳如!洪秀!你二人站住!”
“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泠讳如拉着洪秀,头也不回,连忙往洞外冲去。不料一头撞上禁制,被弹了回来。洪秀大急,连拍三掌,反被禁制弹的倒退数步。
褚雅道:“这是我沆山宗元婴法宝布下的禁制,洪家小姐勿再试了,不小心伤了手脚,你我两家不免伤了和气。
泠讳如上前,拦在洪秀身前:“褚少宗,你放我等离去,今日之事我等全未瞧见。出去后亦不会多嘴半分。有沆山大师兄在,我等自然不敌,但你们也伤不得我等性命。何必自找麻烦?”
陈岷望了一眼洞府门口的禁制,神色复杂。褚雅道:“今日之事,并非二位眼见那般。你二人以道心起誓,不可多嘴,若有半点外传,就等我沆山化神登门吧。”
泠讳如眉毛一挑,与洪秀起过誓后,大有深意的看了罗帐深处的陈岷一眼,这叫陈岷没来由的想要发怒。
沆山宗法宝所施禁制,易放难收,褚雅欲解封禁制,数次尝试,几乎耗干法力才有了些头绪。洞府内,陈岷如入定一般,一言不发,洪秀与泠讳如远远躲在一侧,略显尴尬。于此又是一个时辰,待禁制解开那一刻,偏又到了大阵内缩之时。
褚雅长叹一声,心已死去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