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五柳前

24、好孩子与坏孩子

　　我以为自己和李晚霞保持距离后，她所遭受的恶意就能消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反而更多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大家所面对的是某种更宏大的东西。

　　她是很安静和乖巧的女生，面对突然蔓延的非议简直不知所措，她没有足够灵活的手腕来化解灾厄，心里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好，选择了默默承受。

　　但她真有哪里不好呢？可能只是因为外貌容易引来男孩们的目光而已。

　　胖虎和几个跟班在大声喧闹，说出的话却是不适宜从孩子的口中吐出的。他们本来只在放学后偷偷的说，现在直接就在课间讲了。李晚霞独自坐在教室前排。我很担心她会当场哭起来。

　　周围的同学敢怒不敢言。

　　小马勇敢的走过去，

　　“这个......快上课了，能不能......”他讨好的笑道。

　　“去！一边玩去，没空搭理你！”胖虎用力推了他一把。小马哭丧着脸被打回来。

　　没有任何人阻止胖虎，这个坏孩子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在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因此这些蠢话显得格外的肮脏！

　　我看了看班长，事不关己他果然选择了明哲保身。我抬头向教室里望去，教室里几十号人，其中最像好学生的那个——是我自己！

　　我心中火气越来越大，终于站到胖虎面前。他正和几个同伴笑作一团。

　　“魏名虎，你的作业没交！”我语气平淡。

　　“所以呢？”他表情很轻松的说。

　　“你有几次没交了吧？”

　　“记不清了，有关系嘛？”他笑道，眼神闪烁着。

　　“学生就该按时做作业，好好学习——别做那些无聊的事！”

　　“你管的着嘛？”他猛地站起来，没有底气的说道，尽管比我高出一头。

　　“现在交作业，不然我揍你！”我仰着头，瞪着他一字一句的说。

　　胖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

　　“我揍你”这句话从来只有他对别人说，现在却从一个好孩子嘴里吐出来。

　　对坏学生而言，失去尊严是更可怕的事。他竟然犹豫了一下，被迫而又毅然的扑了上来，脸上的痛苦就像一场古典悲剧。

　　我和他打了一架。

　　好孩子和坏孩子在地上翻滚、扭打，撞到了周围的一片课桌，扬起的灰尘沾满了褪色的校服。

　　教室里炸了锅，一切惯常的逻辑也随之崩坏。我听到李晚霞的哭喊声，但我就是想揍胖虎一顿，这个班上最喜欢欺凌弱小的孩子，他的胳膊比我小腿还粗，但他的反抗那样无力。

　　他很害怕！

　　我从来没法和弱肉强食者为伍，因为知道那个凶狠有多孱弱。

　　我心里早知道他是个软弱的家伙，就像早就知道我自己的卑鄙。

　　我想说那是在行侠仗义，却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卑鄙的事。借助外力逼迫对方，绝不是侠客所为。既不是侠义，也不是爱情。

　　打架的孩子被大家拉开了，班主任很快赶到了教室。

　　“你们怎么回事啊？”

　　“他......他欺负人！这样欺负人？年级第一就可以欺负人？”胖虎抽泣着，竟委屈的哭了起来。他根本没受任何伤，只是心里过不去。

　　我平复了下情绪，开始冷静的狡辩：“他不肯交作业，我就跟他打了起来。”

　　并且下手很有分寸，我心里补充道。毫无疑问，围观同学的供词全对我是有利的。

　　乐老师看着我们，满脸寒霜：“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每人交一份检讨，八百字，一个字也不能少！”

　　教室里表面平静下来，暗地里却酝酿着剧烈的风暴。我在座位上写着检讨书。大家好像都在悄悄议论我，我已经不在乎了。

　　检讨书对于曾经的好孩子是很陌生的东西，我竟完全不知道它的格式，课间问下乐老师——还是算了吧！

　　看着眼前的白纸，我想只要小心隐藏，用些似是而非的语句描述经过，应当就能把这件事很好的遮掩过去。毕竟我很巧妙的占了理，又有一贯的好名声。乐老师必然没法作出太重的惩罚。

　　本来已经这样打算好的，写的过程中却慢慢的偏了题。一直隐藏自己，装成一个好学生，拼命压抑着侠客之心。向往友谊，却被离弃；追求侠义，最终却用不公的手段欺负人。

　　我好像快遮不住自己了，一股脑的把心里所想全吐出来。看着这篇写得密密麻麻的检讨书，心里充满了奇异的愉悦感。

　　然而真的要把这个玩意交上去吗？

　　想到这儿我突然慌了。我还真是笨蛋啊！嘴上可以说谎，写出来的东西却说不了谎。

　　放学的铃声已经响了，没有时间再写第二篇，我拿起检讨书，硬着头皮向教室外走去。

　　站在老师的办公室前，门是关着的。过了好一会儿，胖虎推门出来，低着头脸上还残留着晶莹的热泪。

　　胖虎很少交作文的，八百字检讨对他来说想必很困难吧？我不由得溜了神。

　　谁能想到呢？最像坏学生的孩子做不了大坏蛋，最像好学生的那个人也不是真的好学生。

　　“进来吧！”

　　我推开门，走进这个很熟悉的办公室，心里忐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