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独揽九州月

31、梼杌10

　　此时，这发丘山上，恬静的小村镇如同一片炼狱。
　　黑云压顶，云中隐隐有雷霆闪烁，狂风怒号，一只凶恶巨兽悬浮空中，巨口猩红，如同要吞噬天地。
　　其对面，一人虚空而立，外衣在风中烈烈，然目光坚定，无一丝惧色。
　　解渊以手挡眼，颇为艰难地抬眸看向沈郁，黑沉沉的天地间，那身影着实渺小，可解渊心中却有种，即便天塌下来，那人也愿意，也能够一肩抗住的感觉。
　　狂风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恍惚间，仿佛那个虚空而立的男人变了个样子，浅衣白裳，在茫茫天地之间，执着寒刃，黑发如墨，纵然天地将倾，也依旧目光如炬，身影如松。
　　他仿佛站在那里已有千万年，孤独而固执地守护着一方天地，一刻也不曾休息，即便已然身染鲜血，伤痕累累。
　　这莫名而来的感受，令解渊骤然心脏紧缩，丝丝缕缕的道不明的痛感蔓延开来，竟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这是在心疼他吗？
　　心疼他独自一人面对那只上古凶兽？
　　解渊实在不太确定，更觉得莫名，何况，他更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觉得心疼他。
　　梼杌在怒号的狂风中进行了新一轮的进攻，沈郁英姿勃发，长剑挽起，寒光耸动，一人一兽，两者相斗而产生的暴乱力量在这一片空间内肆意激荡。
　　解渊的目光死死落在沈郁身上，这片黑压压的天地间，那道身影竟是莫名的利落好看，确如九天之上，不可染指的高贵神祇。
　　耳边，传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恐惧的哭喊，夹杂着对上天和他们心中固有神的虔诚呼喊。
　　解渊便在这一片混乱中，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胸口不似往日的悸动。
　　受尽香火供奉的庙宇在梼杌狂乱的力量下摇摇欲坠，凶兽怒吼，冷器相击，绝对的力量前，那庙宇不堪一击，终于坍塌，灰尘仰天而起，遮蔽了视线，解渊终于回神，耳旁的呼救声令他无暇再想什么旖旎，灵符化剑，他便也成了这方混乱天地中的救世者。
　　凶兽梼杌在吸收了那些黑红气息后，实力与方才可谓天差地别，已然恢复了全胜时期力量的七七八八。
　　沈郁不敢大意，若是以往，这凶兽他自然不怕什么，三招制胜也没什么不可能，然而如今却是不得不拿出十分的力量应对。
　　绕是如此，也是惊险万分。
　　直到寒光长剑豁然剖开了梼杌的腹部，凶兽哀嚎，鲜血淋漓，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在地上，生生将那坚硬的地面砸出裂纹。
　　沈郁的身影也随之落在地面，他的面色苍白，但脚步极稳，长剑挽起花式，于虚空中散作流萤。
　　“带我去魔门，我便可暂且饶你一命”沈郁道，他看向伏在地面粗粗喘气的魔兽，语气清冷。
　　那冥界之门自从关闭后，便隐藏在魔障中难以寻觅，身为神族更是难以穿越魔障找到魔门，想要找到魔门唯有二法:一是由守卫魔门的梼杌带领前去，二便是依靠自身强大的法力破除魔障，才可寻到魔门。
　　沈郁身上的法力已然无法支撑他找到魔门，想要前往便也只有梼杌带领前去。
　　“魔门？”梼杌冷笑道：“如今的你，连独自找到魔门都无法，难道还觉得自己能够封印魔门吗？”
　　“与你无关，带我前去便是。”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去的命！”
　　沈郁蹙眉，他的心中骤然涌起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转眸去寻找解渊。
　　哪知，这一眼便是惊得心脏骤停，眼眶欲裂。
　　许是与梼杌的缠斗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这会儿竟没有及时察觉到冥界餮兽的到来！
　　那丑陋的野兽足有数十头，正从撕裂的空气中踏出脚来，解渊就站在那不远处，一眼看去，沈郁便有仿佛这些餮兽尽数由解渊召唤而来的错觉。
　　这感觉令他遍体生凉，下一刻，便有一声男女莫辩的声音似笑非笑地传来。
　　“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大人”
　　沈郁目光一冽，身影霎时掠至解渊身侧，那不速之客正是与沈郁有过一次交手的毕路！
　　魔将毕路，喜圈养餮兽，拥有一双猩红眼眸，见之，会令人浑身僵硬，不得动弹，因此拥有鬼眼之称。
　　这声音方一响起，解渊便是立刻转了眼眸，明心符悄然在掌心中生效。
　　沈郁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冷到极致，方才散去的长剑又在手中化形。
　　“我没有看错吧？大人你竟然如此狼狈？不就是一只魔兽吗？”
　　这话话音刚刚落下，解渊便见沈郁手中长剑急掠而去，一如那天晚上，只是这一剑并未像那晚一样伤及毕路，反而一声金属相击的声音传来，那柄好看的长剑便飞掠而回，到了沈郁手中。
　　“不要这么大火气，我就是来看看我们家殿下如今怎么样”
　　毕路的声音甚是阴阳怪气，隐隐有骄嗔之意，显然并未受到伤害，那奇怪的声线令解渊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暗道：听闻这魔族中人个个奇葩，行为放浪，如今这一个不男不女，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他这边正想着，却听身边的沈郁冷冷道了一句滚。
　　这一声清冷淡漠，却令得那毕路嗤嗤笑了一声。
　　“滚？我的宝贝们还没有吃饱，怎么能滚？”毕路笑道，声音越发森然，话一落下，那数十头餮兽便是仰天一声吼，齐齐朝他二人扑来！
　　解渊手中斩灵符化剑，利落抬手，竟轻易将朝自己扑来的餮兽砍作两半，腥臭的液体迎面倾洒来，解渊立刻抬手挡着，却见眼前似是有什么东西晃过，耳边传来液体腐蚀布料的声音。
　　待再抬眸，便见身前，原本穿在沈郁身上的外衣被丢在地上，竟已被什么东西腐蚀得不成样子。
　　沈郁道：“你的斩灵剑会直接对餮兽造成伤害，小心他们的血液”
　　解渊转眸看去，便见沈郁一身西装，身影略略将他挡在身后，这话落下，那清冷的男人便是足下一点，脚踏虚空，手中长剑骤然腾空而起，莹蓝的光芒大盛，那剑于虚空之上，陡然变化出数十柄来，个个杀气满溢，寒芒闪烁，下一刻，化作银光，直奔餮兽而去，齐齐穿透了那些野兽的胸膛！
　　冥界妖兽便在一瞬间尽数化作满天血雨。
　　沈郁的身影在同一时刻落于地面，金光屏障将两人隔住，挡住了那些腥臭腐蚀的液体。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男女莫辩的声音再次响起，笑得肆意狂妄。笑声未落，人影已现！只见一道红影快如闪电，直奔沈郁，不过瞬间，两人却已斗上了数十回合。
　　乌云翻滚，忽然间虚空缓缓裂开缝隙，竟又是几头餮兽探出头来，他们吼了几声，腹部巨大的口腔流着黄涎，红着眼睛扑向未来得及逃离的人类，解渊一惊，只得提剑冲出护着自己的金光屏障。
　　这边战斗胶着，谁也没有留意到伏在地上的梼杌，不知何时已经摇晃着站了起来，他巨大的眼珠在沈郁和解渊二人身上转了片刻，随即缓缓将目光落在了解渊身上，一双巨眼竟逐渐被贪婪虏获。
　　对付这些冥界的怪兽，对于解渊而言，倒不算多困难，但也实在无法做到一心二用，他又如何能留意到那凶兽梼杌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只见，梼杌一跃而起，那锋利如刀的爪子直扑解渊无法顾及的身后，这一下，若是被拍中，定然是皮开肉绽，鲜血迸溅！
　　千钧一发之际，解渊似有所感，他猛地转过身来，瞳孔紧缩，然而却已然来不及了，梼杌庞大的身躯正在视野内不断扩大！却在此时，一柄寒光长剑如天外飞来，径直刺进梼杌的身躯内。
　　凶兽哀嚎，那长剑抵着梼杌，生生将其钉在地面上。
　　那正是沈郁的剑！
　　解渊一怔，下意识转眸看向沈郁，却见那素来清冷的男人脚踏虚空，垂眸看向他，早已没了往日里的稳重镇定，目光中满是惊惧和慌张。
　　这太不像他了。解渊想。
　　下一刻，他便见，一道红色人影在沈郁身后跃起，一剑蓄势待发，正要劈砍而下！
　　“沈郁！”
　　他大吼，声音带着自己也未觉察的，不逊色于沈郁的慌张。
　　男人转身，长剑未归，只得施展周身法术，抵挡毕路的剑光。两者相交带起的冲击，令沈郁和毕路的身体皆是倒飞出去，解渊立刻收回斩灵，狂奔过去，一把抱住沈郁落下的身躯。
　　那身体太凉了。
　　沈郁靠在解渊怀中，脸色更加苍白，唇角蜿蜒下一抹赤色。
　　解渊忙问：“你…你怎么样？”
　　沈郁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向解渊一眼，他皱着眉一把推开解渊，看似利落的站起身，翻腕道：“昆吾”
　　长剑昆吾应召而来，在沈郁掌心之中泛着寒光，他站在解渊身前，腰身挺拔，似是将满天黑云和狰狞着的魔鬼尽数挡住。
　　“哈哈哈哈，看来今日我毕路必将一战成名！”
　　那人道，红色剑光再次冲天而起，那逼人的压迫力竟令解渊也觉得心惊肉跳。
　　可沈郁依旧身影如松，手中剑轻巧抬起，是要以正面迎接那堪称恐怖的一击。
　　剑影铺天盖地，似要吞噬沈郁的身影，解渊在那一刻忽觉恐惧，没由来的悲恸一下子如同洪水将他淹没，好像在什么时候他也曾见过这样的沈郁。
　　不对…不是沈郁…好像…不叫沈郁
　　他的大脑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有什么东西瞬间涌入，他看到了好多个沈郁，笑着的，哭泣着的，脸红着的，威严的，冷漠的，痛苦的…
　　解渊瞪大眼睛，这些个“沈郁”，在某一时刻突然通通重合，变成眼前那个，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固执地将所有危险挡住的清冷男人。
　　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底：他会不会死？
　　这念头惊得解渊心中一颤，斩灵瞬间在手中化形。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清脆鞭响，继而金光大盛，满天乌云仿佛遇到了什么惧怕的东西，纷纷散开，一道白影穿透蹭蹭乌云，踏空而来。
　　那身影轻而易举地击散了那红色的扑天剑光，金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该死！”毕路咒骂一声，红影席卷，捞起重伤的梼杌，迅速向西北方退去。
　　餮兽仰天吼叫，跳跃着也欲跟着逃离。但那来人显然并不打算放餮兽离开，只听又是一声鞭响，震得人心神俱荡，金光漫天，餮兽顷刻间灰飞烟灭。
　　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乌云倾洒而下，丝丝缕缕落在坍塌成灰烬的庙宇上。
　　阳光重现，可小镇却狼狈不堪，不复以往。
　　解渊的目光依旧落在沈郁身上，那人西装破损，后背上的血液已经干涸，但身影笔直。
　　“沈郁？”解渊的声音莫名有些小心翼翼。
　　对方微微动了动，缓缓转过头来，脸色甚是苍白，却是朝他轻轻笑了笑，似是安慰。
　　然而那笑尚未从脸上褪去，身影却是微微一晃，竟就此倒下。
　　解渊一惊，立刻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哪知这一抱不过一瞬，也不知怎么，原本在自己怀中的沈郁，却是在下一刻出现在另一人怀中。
　　“师尊？”
　　那人一身白衣，领口绣着浅蓝色的花纹，正是时下流行的仙侠剧中那些神仙们常有的衣着款式，黑发束起，手中一根金鞭，眉目间有与沈郁相似的清冷气质。
　　他怀抱着沈郁，低眸间满是紧张和关怀。
　　解渊看着觉得甚是碍眼，实在不满于那人如此亲密的抱着沈郁，不禁也冷下了声音“你是谁”
　　那人抬眸看向他，眼底瞬间冰冷，仿佛与解渊是几辈子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