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独揽九州月

30、梼杌9

　　村镇里的神庙并不偏僻，正位于小镇中央。解渊向石敏打听过了位置，于早饭后，便跟沈郁一道前往。
　　清冷男人对于那周姓的青年所言，尚有疑虑。他自然知道这发丘山村镇中供奉的神明是谁，不正是当年于第二次神魔大战中，力勉狂澜收服梼杌的上神鸠吗？
　　若说上神鸠应了青年的愿望，他是信的，但要是说鸠要那青年替他寻找女子和孩童，他却是万万不信的。只是威压之下，那青年断然没有说谎的可能。
　　沈郁将心中顾虑皆说与解渊，但所谓威压一事却是没有提及。
　　“那般行径，可与邪魔外道一般无二”解渊道：“神也能做出这样的事？”
　　沈郁道：“神魔之间本就一线之隔，杀伐过重，神也就成了魔。”他顿了顿，又接道：“但此事应不是上神鸠所为，那些药物所蕴含的魔气，绝不是神所能拥有的”
　　“所以还是梼杌在捣鬼”解渊挑眉道：“小东西躲在神庙里冒充神明呢”
　　沈郁转眸看了看他，上古至今，能称呼凶兽梼杌为小东西的，怕只有他一人了。这脾性，竟是从未改过。
　　“也许吧”
　　二人说话间，已是逐渐接近了那神庙，说来也奇怪，那村镇里因人口失踪而惶惶不安的寂静，在靠近神庙时已然消失无踪。
　　那庙宇略显沧桑，但不破旧，显然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进行打理，门槛红漆并不像别处一样鲜艳，可见素日里来往人之多，里间两侧布满红烛，中间三个蒲团，上方耸立着一座神像。
　　那神像栩栩如生，不苟言笑的眉眼间威仪赫赫，眼睑下垂，似有注视着阶下众人的悲天悯人之姿。
　　此时来往庙宇的祈福之人络绎不绝，那蒲团已然褪了色，显出几分破旧。但仍有人跪拜上去，诚心祈祷焚香，那供奉的香火丝丝缕缕，伴随祈求之音尽归神像。
　　解渊仰头看向那受尽香火的神像，忽而轻轻皱了皱眉，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异常感觉，在他看来，那神像眼底的神态颇有些奇怪，说是悲天悯人，又有些不太像，要说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解渊道：“这神像是仿照上神鸠打造的？”
　　沈郁仔细端详着那神像，一时间并未及时回应解渊的话，那雕像模样虽与上神鸠相差不多，但细节处又有些不同。
　　“是，但如今模样稍有不同。”
　　“嗯？”解渊转眸看向沈郁，心道：这人如何知道那上古神祇的模样？他顿了片刻：“许是……时间久了？”
　　“不……”沈郁道，他皱着眉，冷泉般的目光在那雕像上一寸寸掠过，忽而一阵清明，除却细节处有些许不同，这雕像所持气质也与鸠大相径庭。
　　一般说来，受百姓香火供奉的神像本不该如此，若是这般，那就只有……
　　沈郁的眸光霎时染上冷霜，不及与解渊作什么解释，便是翻腕，在这庙宇间落下一方结界来。
　　那结界将尚在庙内诚心祈祷的百姓皆隔绝在外，唯余他与解渊二人及那尊雕像而已。
　　“怎么？”解渊问道，沈郁身上传来的冷冽之气令他也不由得提起精神来，斩灵符蓄势待发。
　　沈郁却未回答解渊的问话，他的目光落在那神像之上，一柄长剑现于掌心。
　　那剑细长，剑刃雪白镌刻奇异云样花纹，接近剑柄处则转为天空样浅蓝，纹样精致细腻，不似染遍鲜血，征战沙场的杀伐之物，更像是什么摆在家中供人赏玩的观赏品，但其散发气息却那般冰冷，摄魂夺魄，让人心惊肉跳。
　　解渊还是第一次见到沈郁的佩剑，竟是觉得与那清冷男人极为相配，耐看又叫人心生寒意。更为奇特的是，他竟还觉得有那么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感觉很是奇怪，又觉亲近又好像有些惊惧。
　　他这边尚未将目光自那漂亮又危险的长剑上收回，便听沈郁道：“背信弃义之徒怎可诋毁上神鸠的神像”
　　那声音端的是冷如冰霜，话音刚落，长剑便是卷起冷风，剑气杀意腾腾，直逼那神像而去。
　　解渊一怔，那剑气的凌然之意，大有不毁了那神像誓不罢休的气势。他心中暗道：这人与那上神鸠是有什么过节？
　　却见，那股剑气直逼而去，将周边事物尽数粉碎，却在距那神像不足几厘米的地方，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屏障，发出轰然一声巨响，霎时神庙颤动，剑气尽散作碎屑。
　　解渊被逼得生生退了几步，灵符在面前化开屏障，斩灵剑随之握在掌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渊皱眉，要问的话尚未来得及问出口，便听到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
　　“许久不见，你果真变弱了”
　　那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和兴奋。
　　沈郁面色不变，长剑剑锋直指那神像“躲在鸠的神像中偷食香火，这等鸡鸣狗盗之事，你这上古魔兽竟也能做得出”
　　这话刚落，解渊便见那神像晃出一道虚影，那影子巨大无比，似是一只老虎的模样，待那虚影在结界内完全显形，解渊终于得见那赫赫有名的四凶之一——梼杌的模样来。
　　那东西似虎，毛却很长，嘴边生有野猪似的獠牙，尾长而粗，竟隐隐有人脸之相。
　　凶兽梼杌一双猩红眼睛死死看着沈郁，那样子竟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我要是吃了你，不知道要精进多少修为？”
　　沈郁淡淡道：“你且试试？”
　　梼杌目露凶狠，身形快如闪电，解渊尚未注意到那凶兽身影，便已被沈郁推开，周身又是化出一个金色光罩来。
　　“你好生躲着”
　　那人只留下一句，便是目光冷冽，与那凶兽战在一处，一时间结界内剑气纵横，却未有一道打在解渊身侧，皆是被那金光屏障隔绝在外。
　　一人一兽，身影皆是极快，解渊一开始并不能看到两人，他心中焦虑，也不知沈郁与那凶兽，何人处于上风，不禁凝神静气，仔细辩认。
　　说来也是奇怪，待解渊留神去看，便发现没多久，他已然能够稍稍看到两人姿态。又用了片刻，竟是将那快如闪电的两人动作，尽数扑捉。
　　见那凶兽虽口出妄语，但却是落于下风的，解渊心中便松了口气，此时再看那笼罩全身的金色屏障，不禁皱眉，心中对于沈郁又将自己保护起来极为不满。
　　那梼杌心中不甘，不想沈郁虽功力无法全然发挥，但也仍能将他压制，只怪自己几日前与那魔族女将缠斗受伤严重，近日来并未恢复。
　　而沈郁手中长剑威力无穷，梼杌锋利巨爪从空中拍下，却被那长剑剑锋轻易挡住，骤然泛起的辉光击退梼杌。那庞大的身躯生生撞碎了那神像及神像下焚香的炉鼎，梼杌摇晃着起身，巨大头颅猛地晃了几下，再抬起时，已是凶性大发，他怒吼一声，巨尾横扫，沈郁目光一冽，纵身跃起，避开了那巨尾的攻击，然而转眸间，却见那巨尾带起的劲风正攻向解渊所在！
　　解渊瞳孔骤缩，那巨尾横扫来的力量绝不容小觑，斩灵符霎时化作剑刃，金障破碎，只是，那尾巴尚不及与斩灵剑一决高下，便被转身而来的沈郁挡下。
　　梼杌的尾巴带起的劲风如同刀刃，沈郁赶来，不及有其他动作，便以身躯将解渊牢牢护在身后，没有防护的后背径直暴露给那凶兽梼杌。
　　直到血气与沈郁怀抱的冰凉一同传来，解渊方才回神，他一把拉过沈郁，令其转了个身，后背上淋漓的鲜血令人触目惊心，他忽而怒从心来。
　　“我说过并不需要你这样保护！”
　　沈郁一怔，薄唇微张，但尚未说出什么话，身后那凶兽便又是一声吼叫，这声与之前有所不同，蕴着十足的气力，震得沈郁所布下的结界也震荡起来。
　　“糟了”沈郁道。
　　话音未落，那层结界便已然碎作金光，庙宇中祈求的百姓，只见眼前金光大胜，竟刺得睁不开眼，再抬眸时，昔日庙宇已然破败不堪，神像与炉鼎破碎，庙中正有一只凶狠的庞然大物，青面獠牙，巨口流涎。
　　众人惊惧，顾不得什么祈求，皆是惊呼一声，慌慌张张地向外逃命。
　　哪知，那凶狠的魔兽怎会给众人逃命的机会？
　　只见梼杌巨口一张，吼声震天，一时间，天地变色，方还万里晴空，霎那间黑云密布，翻滚的云层积压下来，竟让人有种天要塌下来的错觉。
　　片刻，一团黑红之气在空中成型，沈郁此时顾不得后背伤口，那团黑红之气仿佛从四面八方赶来，若是此时那姓周的青年得以眼观八方，便可发现，这黑气来处，皆是那些被他授予药丸之人。
　　那些人已然没有了意识，目光空洞，一股黑红之气从胸口涌出，生命在以极快的速度走向死亡。
　　梼杌仰头向天空，那团黑气便倾注而下，尽数灌于凶兽体内。只见梼杌的身躯开始涨大，毛色愈加鲜亮，气息也更加淳厚。
　　如此夺人气血的行为，已然令梼杌再无向善的可能，当年上神鸠的一番心思也更是尽数破灭。
　　沈郁深知决不可让梼杌将那团黑气全数吸收，届时这头魔兽定然更加难以对付，他转眸看向解渊，却见那人并未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眉间紧皱，薄唇抿起，目光颇有些冷漠和怒气。
　　这模样倒是令沈郁一愣，徒然生出一种那人回来了的错觉。
　　“闭嘴，别让我躲一边去”解渊道，声音冷漠，斩灵剑在手中化形“这小东西奈何不了我”
　　沈郁微微垂下眼眸，挡住了眼中一时复杂的情绪。
　　“小心”他道，一语毕，便不再说什么，身影骤然掠出。
　　吸收了那黑红气息的梼杌，大有增益，与沈郁缠斗，竟也不分伯仲了。
　　解渊手握斩灵剑，却是怎么也帮不上忙，奈何他虽可看清沈郁与梼杌快如闪电的动作，自己却是没法化作第三道闪电，参与其中，只得站在原地干着急。
　　天空阴暗，那梼杌的身躯已然增大了数倍，此时更是背生双翼，虎虎生威，叫人看着胆寒。
　　沈郁与那魔兽相比，甚是渺小，此时悬浮于虚空，目光冷漠淡然，长剑致于掌心，有着神祇在世的气势，但若是仔细看去，便可发现，这人面色苍白，后背染血，受伤颇重。
　　“你曾经何等风光，如今竟是连我也能打上一阵”魔兽梼杌口吐人言，仍是带着嘲讽之意，沈郁却未理会，那魔兽便接道：“心怀天下的救世主？若是今日我就要将这小村子夷为平地，你又能如何？”
　　沈郁道：“这里的村民皆是上神鸠所救下的百姓后代，你竟要如此叛主？”
　　“那又如何？”梼杌怒道：“我兢兢业业又如何？还不是神位担不上，魔道回不去？”
　　梼杌极似人脸的面孔上展现出一个狰狞冷笑“吃那些寡淡无味的野兽供奉，如何抵得上人血和这香火气？说来我更要感谢神荼大人，若不是她令我重伤难愈，我倒忘记了人血的可口滋味”
　　沈郁微微蹙眉，从梼杌所言中，他明白了个大概：许是神荼强行破开魔门，通往人间，梼杌与之相斗重伤，苦痛间重食人血，致使魔性复苏，一发不可收拾，更是忘却了自身职责，魔门无人看守，才使得众魔有了可乘之机。
　　“玩忽职守，背信弃义，草菅人命，如今更是玷污主人，偷食香火，今日我便替上神鸠清理门户”沈郁道，长剑寒光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