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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大姐二姐 ...

  •   薛家女郎十年未归,始一踏入家门,早已等待着的一群下仆中已有几个大龄的喜极而泣,低喊道:“真是五娘!咱家女郎回啦!”
      魏白龙一撂马鞭,即有人接了,她挽着薛斐意一路进去,一整溜的下仆跟上,管事婆薛九说道:“娘子,奴自接到信就安排上了,女郎还是歇在从前住的拾瑰阁,连厢的侧楼就予了薛小郎君。伺候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一应东西也是新置,只卧房的胡床是女郎嫁前的那张,是御史的意思,道虽小些,但是从小用的,比新买的要好。热水也备妥了,膳食也可即上……”
      薛斐意遣如晦几个先去整理了,带着杨琥先进的祀堂。只见压经炉(香炉)中檀熏幽然,已有婢女候着,他们一到即送上浸湿带香的抹巾,待净了手面,敬香也过火递上了。
      薛斐意手持敬香,望着上座的父母祖先牌位,施跪于蒲团之上,摒下泪来。
      那是无声之泪,却如涩泉初通,一缕缕的奔涌着掺泥苦意。
      周遭无一人出声,只尽着归家之人肆意纵情。烟气浮游,环绕着薛斐意身遭,犹如拍抚,宛若拥抱。
      哭畅了一场,即有婢子来搀,帮扶着进至歇处拾瑰阁,交与了阁内的婢子。紧接着便有半温之茶入口,又有枕冰凉果,绵口小食,都是薛家女郎儿时最爱。食了一些,清目的草药巾、解乏的浴桶也就位了。薛斐意梳洗一番后卧在胡床上,发现果真是自己从小的那张,但已滚了新漆。枕头被褥也是从前在家常用的颜色,连熏香的味道都一如往昔。一切井然有序,就好像她从未离开一样,薛斐意感概着这份熟识,一会便入眠了。

      此时,薛大娘子魏白龙却仍在正堂料理,她翻望着近来的家帐,问道:“御史呢?晓得咱们今日回转,什么时辰了,他人呢?”
      薛九道:“还在朝上未回!”
      魏白龙皱眉,道:“这是,又跟陛下杠上了吧!”
      当朝陛下升薛谦为书侍御史之时,同时也赐下了一个混号—“薛门杠公”。其实本也是殿上的一句天家玩笑,可问题是,天家无戏言,于是乎,从此这薛公变成了杠公。
      此名何以得来呢?就是因为,薛谦是个百折不挠却与众不同的杠头。
      自古朝中谏官,本职就是一生说着不讨天颜喜欢的逆耳忠言,如果就是听不进怎办呢?雨中久跪,满堂哀嚎,捶胸顿足,呼先帝哭社稷口水鼻涕直流都是有的;更是激烈者,或引头撞柱、或直冲龙庭,把皇帝吓到从龙座上跌下来的,亦不在少数。
      此种悍理不让是言官之道,薛谦却不同。薛谦人如其名,自小便谦和温文是京中的公子典范。可这说话都大声不了的君子却偏作了言官。言官若不谏,便是有违官职,但要如同僚一般为了真理当堂打滚,他又绝对做不到。思来想去,薛谦想到了一招,就是跟着皇帝。一边跟,一边说,念经一般念念有词。皇帝不见,他便在内宫门外守着,对着侍卫念,对着太监念,念累了讨杯茶吃,再接着念。
      薛谦长得好,声音也好听,口气语重心长又言出由衷,于是先是几个看热闹的跟着听,然后来便是一群人围着听。他也不管听众身份是太监宫女还是掌事门卫,诚诚恳恳和人家分析国家大事:“你们说说,是不是这样,这样是不是为了陛下好?”之后皇帝知道了下令不让聚众,他就一个人对着空气念,声情并茂的好像仍面对着千万听众。其实还是有人听着的,各方各聚的势力,宫里的,宫外的,但更多还是单纯只是觉得薛谦有魅力的。或隐在宫角,或藏于门侧,各个听得用心仔细。久而久之,这位跟着陛下比皇妃还卯劲的薛大人便成了闲寂后宫中口舌相传的人物。再后来,茶也不用讨了,有人替备着,天晚有饭,下雨有伞。再后来,忽然有一天,皇帝就升了他的官,又当着满朝文武,叫他“杠公”。虽是戏称,但很明显,也是爱称。
      这一阵天子的眷顾之风袭来,薛门近来在官权门户里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亦有不少人想着攀附,想与薛家结为姻亲的人家已经是来了一波又一波,却都被魏白龙推了,她对儿子,自有打算。
      底下人也是清楚的,此时薛九道:“您走头两日,又有东城的李大人托了五曹(机构名)的何主事借着书画之名来探问御史,想问问他府里的嫡女郎是否与咱小郎君有缘,说是,做个阿姨也无妨。幸而您没在,御史这些日又繁忙,就没搭理。”
      魏白龙哼道:“这些人也是,咱家是镶金带银了?自己家好好养大的清白女郎就这样脸也不要给送进来做阿姨?”
      此时,门外有婢子道:“娘子,大姐二姐来了!”
      只见几人进来,一位穿浅萝色绛纱复裙的是个十二三的小女郎,颦眉秀目,身材初长,腰肢纤细,见了魏白龙浅笑福道:“娘子安。”
      而另一位原本由婆子抱着、大约五六岁的胖糯稚女已经挣怀而下,一下子扑进了魏白龙的怀里,娇腻道:“阿娘!”
      魏白龙搂笑着嘬亲一口道:“哎吆,我的姐儿,想死阿娘了!”
      稚女道:“阿素也想阿娘!想阿娘拍拍抱抱!”
      魏白龙搂着拍道:“好,拍拍!阿娘好好拍拍我的姐儿!”
      又抬头问侍奉的婆子:“这几日二姐吃的可好?”
      婆子笑答道:“好,上餐吃了整碗鸭臛(鸭羹)还嫌不够,又硬吵着吃了两块五味脯。素姐儿,你让娘子摸摸,您的小肚儿圆滚不圆滚?”
      “不圆滚不圆滚!”稚女捧着肚子努力吸气,对魏白龙道:“阿娘,我爱吃五味脯(肉脯)!”
      魏白龙看着幼女薛素的样子叹气,道:“乖,食勿贪多,再说,你阿父不让多吃肉。”
      薛素撇下嘴,道:“是。”
      又贴耳轻道:“儿晓得阿娘也爱吃肉,待阿父不在,儿与阿娘,还有阿兄偷偷吃!”
      魏白龙听的笑,也嘘声道:“好!偷偷的,就不给你阿父吃!”
      此刻母女欢闹,令一旁垂目立着的小女郎有些尴尬,她略调整了下站姿,又端正了,仍带着笑,从头到脚,画中仕女一般。
      这时魏白龙转看向她,道:“阿简,近几日,你阿娘的病好些没?”
      女郎答道:“谢娘子关问,阿姨还是老样子,每到夏日里身子就没力气,得靠着药。”
      魏白龙道:“我在弘农时家里来信,说这些日你都在素姐这陪着,是么?”
      女郎低颌答道:“娘子不在,我想着妹妹夜间恐会不安,想着有我这个姐姐伴着会好些。我也没甚旁的本事,平日里娘子待我的好,也只有在这时报答了。”
      魏白龙挑眉望着面前的庶女薛简,心头不快犹浮。
      这薛简之母原是薛家帐房之女,也算知根知底,是早年薛老夫人做主纳进。官权之家娶个阿姨也是平常事,如薛谦这般一妻一妾的已是少见,况且此女也不招摇,之后生了个女儿身体就日渐不好,一载里有半年都下不来床,魏白龙是没甚可挑眼的。可就是她生的这个女郎,也不知道像哪个,越大似乎心眼越多,虽说不上劣性,可魏白龙这样武家出生的爽快脾性之人,是不喜欢的。
      只听魏白龙淡淡道:“你妹妹自有人照料。你阿娘身子不好,你该先顾着她才是。”
      薛简讨了个没趣,抿唇福道:“娘子教训的是。儿此刻就去阿姨那伺候着。”
      见魏白龙头都没抬,只得垂目自退了出去。
      魏白龙见她离去,抬头问婆子:“这些日,大姐都是陪着二姐一块睡的?才多大张床,这能睡得好吗?”
      婆子低头答道:“奴也是这样说,可大姐夜夜来,说要陪妹妹,奴也不能无端请她回去……”
      此时薛素对魏白龙贴耳轻道:“阿娘,姊姊是欢喜我的被子呢!她问我能不能送予她。我说是姨母送的,若送予她姨母恐要伤心。姊姊就说,她睡我的床盖着,就不算是送她了。”
      又道:“阿娘,姊姊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旁人,你不能告诉旁人哦!”
      魏白龙嘴上说道:“好,知道啦!”心头却实嫌庶女耍弄这等上不来台的小聪明。
      要知道薛家人的皮面都娇嫩,薛素尤其,略摸重了皮肤上都会隆起道道红印。她那床褥子,是上年生辰时魏白龙亲姊、车骑将军府长媳魏星鸾特地让人从南朝百金购回的贺礼,上等香丝所制,比纸轻薄,赛云软柔,专供薛素夏日衣单时使用。
      魏白龙略恂,对薛九道:“你让人去把我箱子里的那件香丝袍子取出来,待会送到大姐那,就说我穿着小了,予了她了。”
      一件香丝袍价值不菲,薛九道:“娘子,大姐还小呢,这名贵的……”
      魏白龙吁气道:“去吧。”
      薛素听着,眨了下眼。

      而薛简转到门外,随侍的婢子昙梦即来搀,两人寸行着,昙梦低问道:“姐儿,是去阿姨处么?”
      薛简回头捺一眼不远处,堂内嫡母与亲女正欢嚣,想到魏白龙的那句“清白女郎脸也不要送做阿姨”,咬着嘴唇道:“去甚去,一股子药味……”
      思恂下又道:“姑母不是回来了嘛,我做晚辈的理当去拜会。回去调身衣裳,咱们去拾瑰阁!”

      薛斐意一觉醒来,天已经暗了。进了一些茗粥,见夜色颇好,便行出转看。进到侧楼处,见杨琥一袭夏制简衣,正在烛下读书。
      杨琥望见亲母来了,一笑,迎道:“阿娘!”
      薛斐意道:“才回来,歇息几日再用功也不迟。”
      杨琥却问如晦:“娘子醒来进膳了吗?”
      如晦回道:“进了茗粥,食了些果子。”
      “药呢?”
      “已进了。”
      杨琥点头,对薛斐意道:“阿娘,前几日在路上,您就只服了药丸。如今在府里,要记得吃药,不可不按时,更不可断顿。”
      薛斐意露笑,搭拍着儿子道:“晓得啦!”
      杨琥拉过亲母的手,觉得略凉,皱眉对如晦道:“去取个帔子来!”
      薛斐意心觉安慰,笑道:“吾儿如今会管着阿娘了!”
      撇眼间看到榻桌旁搁着几方简帛,上面的字迹却不是儿子的,又问道:“这是谁的?”
      杨琥道:“哦,是阿简姊姊的,说是近来新写的诗,拿来与我切磋。儿还不及看呢。”
      此时如晦取衣回来,对薛斐意道:“哦,薛家大姐晚膳时辰来过,想与您请安。你还歇着,她就回了。”
      薛斐意取了头张简帛看了,只见小篆虽端正,尾锋却略抖,上有一首五言书道:“孤春描秀妆,却逊夏鸳池。夏去雁悲秋,扫雪作丰衣。”
      薛斐意搁下,望着略跳跃的烛火,淡笑道:“扫雪作丰衣。诗是不错,可这凄苦,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哪家的寒门女儿。这阿简,我也是十多年未见了,我记得,小时候,模样是像她阿娘。”
      如晦笑道:“如今是位风流女郎了,模样姿态都好。这回来,还送了些百草的香包和香料,说是自己亲制的,给您熏蚊虫。倒是懂事的。”
      薛斐意看着杨琥道:“她是晚膳时来的,你可留下她用膳?”
      杨琥道:“并未。男女七岁不同席(礼记),我想着,咱们如今都大了。”
      薛斐意含笑望着儿子道:“是啊,如今,吾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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