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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捉凶 ...

  •   杨琥是听薛朴所诉才得知祖庙屏林出了事,两人亲母皆在,去的一路薛朴已经奔起,杨琥本是快走,薛朴回头拉他,便也跟着甩开步子。
      行至屏林远观到凄然一幕,两人皆一呆,杨宙见状已对着杨琥气喊:“汝来这污秽之地作甚?还不回去!”
      可阿父口中的浊地之中,他亲母正血污沾裙的坐着!杨琥不知发生了什么,后退了一步,却未再动,口中喃喃着:“阿娘……”
      薛朴大了两岁,懂些是非,远观着叹若凄惨不整,将自己的外衫褪下,侧头闭目着,上前递给家婢,道:“给她披上!”
      此时挑架也到了,惨落一夜的尸身终被裹上干干净净的白麻,被人仔细妥帖照料着,离开了这处魔地。
      起架前,薛斐意颤颤望着叹若仍死睁着的双眼,几串伤泪滑落,轻轻的,亲手帮她合上了。
      随即,自己也一撅就地。
      又是一团忙乱。
      忙乱中,杨琥望向静立着的阿父,他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立于救治自己妻子的人群之外,他想走向前,走到他亲母身边去,却也被阿父一把痛拽住,往后一推。
      只听阿父对他低怒喊道:“让你回去,没听到吗?”
      他望出了阿父眼中的厌恶,满眼都是。
      这和令州职上的阿父是不同的,在那里,阿父是一个谦正君子,眼中总是怅然却也温淡,待他虽严苛却仍具慈色,父子二人,多相交宜。
      然而从回故郡,就不一样了。
      他几乎都不跟自己说话了,不,与其这样说,不如说,他对谁都是寡言难交。
      仿佛,回来的只是一名代客,真正的那个阿父,还留在令州。
      这让杨琥疑惑,上回拜别舅父之后,父亲明明已语带隐归之意,为什么回来了,却反而如鱼离水,面燥心涸?
      是因为阿翁的故去吗?还是……
      此时薛斐意悠回了一口气,被搀扶着往休所去,杨琥看眼阿父,发现杨宙也正皱眉瞪着自己,忐忑挪了一步,他还是随着亲母一行走了。可行进间,心里,却莫名涌出来一句阿父不止一次对他言过的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论语)”
      不知为何,他觉得,阿父方才看自己的那一眼里,满满怀怨写着的,就是这句话。

      杨琥就在这般如影随形的怨念里随着亲母回去,不一会大医也被一悍婆带到,急冲冲而来头上的巾帽都是歪的。杨琥隔帘候在外间,看他进去,不多时听见了里面亲母的一声放声哀嚎,只听得舅母道:“好了,扎了针,哭泄出来就好了!”
      主母悲哭,惹得外间留候的一个小婢也跟着抽啼起来,杨琥斜目望着她不停的抹泪,忽然上前一脚就踹过去,气喊道:“你哭什么?是嫌家里死的人还少吗?”
      薛朴在一旁看着面露微讶,挥挥手让惊噎了的小婢出去,对杨琥道:“你这是怎了?还对她动上手了?”
      杨琥也是一怔,甩甩头道:“就是觉得她哭哭啼啼的闹人。”
      薛朴搂一下表弟的肩道:“你勿心忧,姑母不会有碍。”
      杨琥吁口气道:“我阿娘也是太过重情,这样伤心伤身误着自己。只是一个婢子,给予厚葬,府里下边祭表一番,也就对得起了。”
      薛朴定望着他道:“若是如竹,你也这般处置?”
      此刻如竹就立在一边,听了面露苦笑,却也望向伺候数年的主人。
      杨琥闻之蹙眉,只听这时薛朴又问:“若我就是如竹,你也这般处置?”
      杨琥抬首道:“你怎能是如竹?人归九品量表,上中下分(班固《汉书》),断不能这样做比!”
      薛朴叹道:“含晖,有言道: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石崇诗)。世事多变,一夕之间可能天地翻覆,人中凤成阶下囚的古来有之。汝不可一味诓信书中断语。”
      又摇头道:“你那先生是真的不行,你还是来官学为好。”
      瞧着杨琥似入深思,即又重复问之:“你还未说,若今日是我,你如何处置?”
      杨琥抬头看他,鼓着嘴重吁两下,喊道:“我不许你这般咒自己!”
      表弟每回的小儿稚态一露薛朴就会被逗笑,薛朴笑道:“好好,不咒!就说如竹!若是如竹死了,你要不哭鼻子,我薛朴名字就倒着写!”
      如竹听着舅家公子又把自己拎出来打趣,实在忍不住扁嘴道:“薛公子,仆活得好好的呢!”
      “吆,你在啊!我当你不在呢,怎么哪哪你都在啊……”
      “这,仆之主在此嘛……”
      杨琥看着表兄又开始没正形的欺负随仆,但他们这往来几句间,自己倒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到底明白了什么呢?他却又说不清。
      想了想,他又问:“那柏娘子(指叹若),在林中,为何衣衫不整的?是被歹人搜刮了随身之物吗?”
      薛朴眉一挑,晓得表弟还人事未通,叹道:“算是吧。那歹人,就是个畜生!”
      又道:“我阿娘已托了营兵,一定会将这恶人捉拿!”
      杨琥微微点头。

      此时大医行出写方,魏白龙跟着出来,看到两位小儿郎皆在,只听杨琥问道:“舅母,我阿娘如何了?”
      “她睡了。”魏白龙答道,又抚一把杨琥道:“好孩儿,比你阿父强。”
      杨琥低头敛眼道:“外戚们应都起了,如今阿娘入病,阿父为府主,理应照应着。阿娘有舅母
      关照,阿父与我是放心的。“
      魏白龙见他模样,想着方才自己大剌剌一句带怨之言恐戳了杨琥少年的敏感之心,还转道:“阿琥说的是,有舅母在呢。”
      又对自己儿子道:“学学你阿弟,多懂事!”
      薛朴歪笑着眼望他处,心头却撩过对杨琥这种仿若明理的吁叹,因为他知道,这能说出应付大人乖言正语的表弟,其实根本还只是个事事懵懂的茫然稚儿。

      此刻大医搁笔,几人围将上去,只听大医道:“夫人这是数日哭累,又惊突变,肝魂失养,以致血气逆行,肝窍之眼才会突摒血泪。这还好说,外敷温煦草药即可。只是她本就是心神俱伤之人,吃了几年的药才好些,如今这番折腾,怕是情志腐结更深……”
      魏白龙听道:“且慢,先生,您是说我姑妹吃药吃了几年了?”
      大医道:“怎么,你们竟不知?”
      “这,怎么回事?”魏白龙看向门口的小婢,小婢吸着鼻子道:“是有这么回事,原来,原来夫人用药都是柏娘子(叹若)照料,每日亲煎,一日不拉……”
      魏白龙听着鼻头犯酸,吸了下对大医道:“是我们做家人的疏忽。烦请您告诉我,她这病到底如何?”
      大医道:“此病为六郁内症,七情不调,气机逆乱,久而久之,颠乱郁气游遍五脏,蓄积六腑,噬骨挠心,毁人心志。多妇人得,或不顺者,病程绵长,症状也多杂,或难寐入魇,或惶恐至幻,或恶绝不食,有终不堪受寻死者,亦有如无魂之身形如槁木者……”
      众人听得惊怕,杨琥急问道:“那如何是好?”
      大医道:“夫人原来的方子已属重剂,我也只能在本方上再添两味固本解郁的草药让她先吃上一阵看看。服药只是治表,这病的症结还要看她的自身,你们要多与她交谈,别让她凡事憋在心里,忧不解为病,苦不诉成毒,此非长命之相……”
      杨琥听着大医所言,牙咬着唇,手握成拳,身躯都在微微的抖,薛朴见着,悄悄将他的手握住了,裹在手心里。

      待大医送出,魏白龙望着帛上药方长叹一口,道:“只可惜,一直煎药的人也没了……”
      此时只见如晦奔进来,一把跪倒在地道:“奴去!奴为娘子煎药!”
      又哭道:“奴来晚了!来晚了!”
      杨琥望着失声而泣的如晦,走过去扶起她,道:“那你还不快去,待会阿娘就醒了!”
      “唯!”如晦抹泪福了下,即去了。
      薛朴望此景,深吁口气,走过去拉起杨琥对魏白龙道:“阿娘,我饿了,咱们与阿弟去进膳吧。”
      魏白龙气得一把拧住儿子的耳朵道:“你个昧良心的!你姑母睡着呢你想着吃!”
      薛朴呲牙道:“就是姑母睡着咱们才该吃些东西存存力气,待会,不是还有旁的事嘛!”
      魏白龙听罢看看天色,是了,再过不久,营军就该到了。

      天近傍晚,薛斐意一挣作醒,直觉眼前昏暗,用手摸了摸,碰到了缠在眼睛上的布帛,此时忽然有一双手挽住了她的,温的,软的,极小心的。
      “叹若!”薛斐意一把捉住,揉在心口。
      只听一声泣道:“娘子,奴是如晦!”
      又道:“大医说了,如今您的眼不能见光,也哭不得,娘子,您要顾着自己啊!”
      薛斐意心中哀伤,泪早已不觉盈上,目眶之中是一片火辣疼痛,这剧痛让她意识到了现实,她胡乱摸着,问道:“薛娘子呢?营军可来了?可查出眉目?”
      如晦道:“来了,来了一队兵,带队的是魏家从前的近属,薛大娘子也看着,查找起来颇用心。昨夜里,咱们也是有护卫的,并没外人进来。害人的,应该就是居于此处的人。”
      想想又道:“只是,使君挺难做,虽对外说是丢了贵重的祭品才着营兵来寻,但众多贵戚都因此没给使君好面。营军盘问后,大公子夫妇已经托词回去了,大公子面色极差,大娘子(陆清波)临走,本想进来与您说两句,奴编说您累病着,才混了过去。”
      薛斐意静静听着,好像并没当回事,只问:“那么,查出来没?到底是谁?谁做的?”
      如晦抿了下嘴唇道:“瞧着,像是,恕公。”
      薛斐意闻之一颤!接着便挣扎欲起。
      如晦急道:“娘子这是作甚!”
      薛斐意道:“我得去!否则,叹若的仇报不了了!”

      而此刻,祖庙的一侧休所,正进行着一场两方胶着。
      只见杨恕正绑跪于地。
      出事后他就想逃离,可他为近戚,又恐自己入夜离去反惹人生疑,本想趁着晨起守夜的护卫倦怠时离去,心想着不过死个婢女,侄儿又是不喜多事之人,自己躲一阵也就好了。没想到事情一出,魏白龙立即就下令戒备,使他棋差一着。
      如今这般狼狈,是他从来没受过的待遇,他心是不忿的,偏偏众多带刀营兵在侧,又令他不得不从。
      此刻他的领口已然被营军扯开了,一道赫然齿痕暴露于外,只听魏白龙呲道:“怎么就没被咬死呢!”
      杨恕挣对杨宙道:“杨宙!没出息的东西!你就这么干看着一个女人小辈在杨氏祖庙耀武扬威,于你父丧葬之期,将你的亲叔父不当人?”
      杨宙闭下眼,他心里实是恼恨这不干人事的混子杨恕,但也同样烦恨此刻立在身边多管闲事的魏白龙。心下沉了一口气,他开口道:“事已至此,人也带来了,薛夫人接下来想如何了事?”
      魏白龙抬眉道:“还能怎样?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杨恕急道:“明明就是那贱婢要杀了我……”
      即刻嘴巴就被营军堵了。
      杨宙瞪一眼朽木难雕的叔父,道:“这不可能!就算那婢子是你家身契,可她还只是一个下奴。让吾家郡公之弟为一个婢子陪葬,你就是说到州长府衙,也不会这么判!”
      魏白龙冷笑道:“行啊,那就去府衙,从头至尾好好说道!就说说你郡公府治丧期间,郡公之弟是怎样喝酒胡来,还奸污婢女至死!让州长细细知晓后上达天听,看到最后,是只死他一个狂妄之徒呢?还是连累的你们整个杨家被治一个不孝不义之罪!”
      杨宙闻之一滞,兜来转去,这蛮横女人就在门面这一块上赌他退让,可是,他怎么可能真的为了一个下奴去治自己叔父的罪?
      杨宙咬牙道:“薛娘子,你别忘了,吾杨氏满门,可也包括了你薛家五娘!”
      魏白龙也不是一味逞能的傻人,自然晓得杨恕不可能以命抵命,她只是眼看姑妹近况,为薛斐意诓不平,心想着绝不能平平了事。
      如此掂量之下,薛大娘子开口道:“即你这样说,吾可看于五娘面上饶他不死!可有罪之人终是要坐罪的!这样吧,既然此次营军前来的明目就是来捉贼,不如就让他做实了这罪名。于你,对外也能交代了!”
      “这……”跪着的叔父拼命的摇头,杨宙却在深思。他知晓盗窃之罪虽不至死,可也有牢狱之灾,而且,这杨恕从此的名声也是尽毁,一生都不得再沾取功名。但是,杨府已分府,这是杨恕之事,与新园无关,若以此了事,新园也就撇清了。而杨恕,毕竟是真的惹上人命,也算是有他把柄在手,并不怕他反咬。这样想着,杨宙几乎就想答应了。
      此时外间却有人报:“使君,郡公府的连管事到了,说是代郡公送一批迁柩礼来。请您出来看看。”
      郡公之子媳始回,怎地郡公府又来送礼了?杨宙魏白龙皆觉出蹊跷,魏白龙瞄向杨宙,见他快步而出,不觉思索。
      杨宙片刻后即回,回来时脸色好了许多,不似方才烦躁不安,只见他平揖了下,谦声道:“阿嫂,其实咱们都是亲戚,为了这样一桩事闹破脸皮实是没有意义。我与仲樵素来也是交好的,若他在此,我想此事必不会是阿嫂这般建议。”
      魏白龙见他口口阿嫂叫的顺畅,忽又换做成一副平日里的君子嘴脸,心下不由冷笑。从前她不知杨府宅中事、还曾真的以为这妹婿虽肃穆,但人是真的端正,如今看来,伪君子一个!
      她在心中呸了口,面上不变道:“那你说,若我夫在,他待如何?”
      杨宙道:“以和为贵!”
      魏白龙道:“怎么个和为贵?”
      杨宙道:“昨日之事,实是丑事。对我杨家是,于那婢子亦是。她是嫁过人的寡妇,如今出了这事,是断不能再与先夫合冢了,只能是归于一处无名野地,后人无祭,也是可怜。我看,不如,就让我叔父纳了她吧!”
      “你说什么?”魏白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听杨宙侃侃道:“阿嫂,事已至此,这是最好的法子!若婢女入我杨门,就有正经名目,有上好墓冢,四节亦有人祭扫。我叔父即为她夫,也会怜她早去,在家中为她立牌,半载,不,一载为她诵经……”
      魏白龙逐渐听着,眼中惊愕已成嘲虐,她望着这百年世族的后人,正待分说,只听门外冷冷一句:“那我也杀了他吧,然后改嫁,为他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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