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开始》李若菲

1、默默回忆录

　　1998年11月17日

　　上海的早上，天空还弥漫着些薄雾。世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一大早我就被妈妈带到了爷爷家。在一座华丽的别墅中，他坐在轮椅上对我露出慈爱的笑容。这便是疼爱我的爷爷。慈眉白须，神态柔和的用粗糙的手抚摸我的头发。他说，等他去世，就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一点也不会留给哥哥。

　　这所有，也包括他毕生的心血，他的事业。

　　我怔怔抬头，他正慈眉向我微笑，而我却从他提起哥哥的眸里见过一丝冷酷，那令我望而生畏，陡然心寒。

　　虽然那时我才只有五岁而已，但是我却也明白，他如此的不喜欢哥哥。是因为他觉得哥哥不是我父母亲生的，他只是一个父亲从福利院里抱来的孤儿，而我，才是值得他倾注所有爱的宝贝。虽然，这样我会被宠的幸福快乐的要死，但是我还是很同情哥哥的。命运迫使他不受爷爷爱戴，他是上天最无奈的宠儿，生来便注定得不到爱。

　　他是个悲伤的孩子，总喜欢仰着头在阁楼的窗前若有所思。眉头留下深深的褶皱，双眸浑浊打量穿着蓝格短裙的我，眉宇淡然，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最后绽了一朵微笑。他微怔，似在为我的笑而错愕。但仍镇定转过头去。浮云在头顶掠过，一切皆归冷落。

　　他就是如此的冷漠，从我一出生就在习惯他清冷的目光。

　　他的神情凝聚忧虑与寒冷。望我的一眼，我便知道，或许命运所困，我的童年便是欠他。

　　我欠他的快乐，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所以我总是幻想他向我讨回一切的样子。

　　说实话，我怕，真的很怕，我甚至无法想象他冷酷的眸子直直的看向我，然后爸爸妈妈都离我而去，那样的日子，恐怕是生不如死。

　　而这些，又是在多久后的青春中，他叩我的手，我才知，一切都是注定劫难。这最初淡然一面，竟欠下一生纠缠。

　　又是在不久，我按照妈妈和爸爸的计划，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次的“演出”，为了钱的漂亮的“演出”。

　　像是习惯性的动作，爷爷总喜欢抱着我，塞给我一大把被包装的花花绿绿的糖果。今天也是一样，我拿着一颗糖，剥开再折上，反复多遍，甚至小手里沁出了汗，也没有象往常一样送进嘴里。我靠在爷爷温暖的怀中，看着他慈祥的笑容。有些话，竟一时不知如何说出来，堵在心里，很不舒服。

　　“爷爷。”我仰头，看着他。他轻轻抚摸我的额头，笑得像是一泓温泉。

　　“默默，为什么不吃糖了呢？”他从我手中拿开了那多的要掉出来的糖果，剥了一个送进我的嘴里，却被我一紧张，直直的咽进了喉咙。

　　“爷爷，我想和妈妈回老家去。”我轻声说着，眼睛开始有些不敢上抬，心里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再与爷爷目光相对,此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千古罪人，一个永远都抬不起头的罪人。

　　“除了离开爷爷，爷爷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他叹了一口气，“爷爷活不长了，这人老了，过日子的时候都得倒着数了。”末了，他缓缓道：“默默，你难道是嫌爷爷待你不好……”

　　“不，不是的。爷爷，你还年轻。”最近爷爷总喜欢说自己要死掉了，就好像早已经听到阎王的召唤，正在他们带他走之前做着无谓的准备。“爷爷，再也没有像你这样疼爱默默的人了……只是，我真的要和妈妈离开啊，我想姥姥啊。”

　　我很无奈，那时，我就像掉进了无底洞中一样的无奈。

　　前方黑的看不见五指，看不见爷爷慈爱的脸。

　　我咬了咬牙，说：“爷爷，我走了，你还有哥哥的。”

　　我看得清，他脸上的变化，看得清他微皱的眉头，“他与我非亲非故，养他便已不是我无情了。”

　　我摇了摇头，拽着爷爷的胳膊，“不，爷爷要好好对小哲哥哥，爷爷这样对我，对他是很不公平的。”

　　他抚了一下我的额头，看着我傻里傻气的看着他，笑了笑，但是笑得很苍白，就像他鬓旁未霜的发。他说，“默默还小，不明白事理啊，这就是私心，不明白吧，只要是人，就都会自私，就像是我，就不会向你们母亲那样可以把一份爱给予两个人一样。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个养子。”

　　“也许你父母也有什么用意的，总有一天你就会明白了。”

　　自私？这个刚刚被灌输进我生命的名词，听着爷爷诠释着它，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也许，我真的还是小，有太多都还不是现在的我应该想的。

　　“不。爷爷，你搞错了吧，哥哥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啊，不是养子的。”我玩弄着手里的糖果不敢抬头，但是我能感觉到爷爷的差异。

　　“别想来骗爷爷哦。”

　　“默默是妈妈五年前从福利院里抱出来的啊。”我的眼眶竟然会有些润湿了，但是我吸了吸鼻子，又忍了回去，我知道爷爷也许会不信，所以继续说道，“爷爷是知道的，默默是不会撒谎的。”

　　也许，我应该庆幸，庆幸十年以来爸爸妈妈并没有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也因为这样爷爷对我们的过去一无所知，至于哥哥是个养子的谣言，他也是没有丝毫的证据可以说明的。

　　他还是信了，而且很伤心，我出卖了他对我的信任，一句“默默是不会撒谎的”就让他很是难过，虽然那时我还不是很懂得，他为何会如此伤心。

　　是难过一直以来疼错了人，还是，一直疏忽了哥哥，我都不清楚。

　　我只知道那天下午，我牵着妈妈的手，去了机场。那天，风有些大，只要能吹乱我的头发的风，在我这儿的定义都是大。

　　很大的风，很大的风。

　　我摆弄着小手，冲着爸爸和哥哥挥了挥，他没有看我，眼中有的依旧是孤独和清冷。

　　再见了，爸爸。

　　再见了，爷爷。

　　再见了，哥哥。

　　再见了，我的家。

　　可是，哥哥，我又是否相信，直到我背影在人海消失，你都没有再望一眸呢？

　　那么，我的离去是否毫无意义？

　　2000年11月16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接到了哥哥两年来给我打得第一个电话。当我听到他安静沉稳的声音的时候，我的心开始一刻也不停的跳了起来，我真的很高兴，这可真是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但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默默，爷爷以后不会给你任何供给了，我们之间已无牵连。”他的阴冷的说道：“你应该满足了，你至少还拐走了妈妈，还带走了爷爷的心。已经够了。”

　　电话的末尾，他之对我说了一声“挂了”，连再见都没有。

　　我握着电话，手指渐渐的松了下来，电话里传来占线“嘟嘟嘟”的声音，电话滑到地上，“彭”了一声。也许我应该庆幸家里没有人，没有人看的到我的失神。

　　哥哥说，我只是个养子，爷爷不会再要我了。不会再每年给我寄来糖果了，不会在给我好看的衣服了，也不会在给我生活费了。

　　陆家永远都只有哥哥一个？

　　那陆默默是谁？

　　这算不算是死亡？

　　可是我真的很茫然，躺在床上，回忆着所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是一部科幻的电影，看的我头发痛，很害怕，也很难过。

　　难道过往的一切就真的像汽车驶过遗落在身后的风景，全都不见了吗？我开始迷茫，不知所措，我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付出的是我，丢失一切的也是我？

　　因为妈妈在我耳边说的第一句话是。

　　“默默，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