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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庭院深深深几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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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康二十四年。大康朝都城长安。皇宫。宣景殿。
“皇上,右丞相大人在殿外求见!”福筌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尚在批阅奏折的皇帝抬起头,“传他进来。”语罢忍不住咳嗽起来,福筌见状急忙把白绢递过去。一阵咳嗽之后,皇帝舒了口气,福筌一看,那白绢上竟一片猩红。福筌吓了一大跳,“皇上,老奴去请程太医过来!”
皇帝摇头,“不必。朕病了这么久,该治好早就治好了,怕是让他来也无用。”福筌闻言一怔,跪在地上,“皇上千万别这么说!程太医医术高明……”“罢了。”皇帝挥了挥手,“朕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传右相进来。”“是。”福筌眼眶却红了,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福筌自小就跟着自己,忠心耿耿。这个宫里,怕是只有福筌是真心对待自己的,皇帝叹了口气。
“微臣参见皇上!”一个四十多岁的锦衣男子走进殿内,行礼道。皇帝把奏折放在一边,“免礼。段卿有何事启奏?”右丞相段允源道:“皇上,微臣今日来,乃是为私。”“哦?”皇帝问道:“何事?”
段允源答道:“回皇上,其实……今日微臣是恳请皇上下旨,给犬子赐婚。”皇帝饶有兴趣,“可是靖轩有了中意的女子?”段允源道:“这也是微臣的意思。犬子尚未表明意愿。”皇帝笑了笑,“靖轩还小,婚姻大事不急于一时。段卿又何必如何慌张?”
段允源恭敬道:“微臣的母亲如今卧病,远在长安城外修养,大夫说……母亲的病情日益加重,恐怕……时日无多……”段允源的眼中有怅然难过之色。他继续道:“也至多两三年的时间……而母亲最大的愿望则是抱到孙儿。犬子不肖,已经年满十七却尚未娶妻,这些年上门求亲的人都被他一味推拒了。所以微臣恳请皇上下旨。”
皇帝放缓了神色,温言道:“原来如此。难得段卿一片孝心。朕准了。不知段卿看上了哪家女儿?”段允源抬起头,一扫眼中颓唐之色,“回皇上。是薛大人家的二小姐。”皇帝一怔,没有说话。眼神却阴沉起来。
当年陪同本朝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四大功臣分别是当今左丞相薛宴先、右丞相段允源、上将军顾飞翩、永信侯林世颐的先祖。当今景德帝的母亲早亡,当年能以十岁幼龄登上帝位,全靠左右相的扶持。左、右相如今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上将军练武带兵成痴,对朝中权势之争毫不关心。永信侯居于临安,不愿入朝为官,在临安安享荣华富贵,极少进宫。为免权臣危及皇室,多年来一直是左、右相互相牵制,才得以有暂时的风平浪静。
段靖轩为段允源独子,五岁能文,七岁能武。极得皇帝赏识。见过他的人无不赞其容貌气质,人称之为“风华”公子,是最具盛名的二公子之一。又因为是右相独子,在长安城中几乎无人不晓。上门求亲者不断,不知何故却一味被婉拒,是以段靖轩至今尚未娶亲,连妾室都不曾娶进门。而左相薛宴先的二女儿薛芷芸年方十七,极得左相喜爱。
如今右相欲与左相联姻,皇帝怎会不心生猜疑忌惮?见皇帝沉吟,段允源朗声道:“皇上,这既可满足臣母之愿,又可使微臣和薛大人更加和睦,况且了却微臣的一桩心事,微臣便能全心全意相助于皇上。如此美事,还望皇上成全。”段允源恭敬的语气里面带着一种不明的挑衅意味。
皇帝眼中冷光一闪,但瞬间便已恢复了笑意,“瞧段卿说的,朕适才已经允了,君无戏言,莫非段卿以为朕在说笑?”段允源垂首道:“微臣不敢。”皇帝道:“好了,你先下去吧。朕即刻下旨。”“谢皇上恩典。”段允源出去后,皇帝猛一拍桌子,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愤怒。
福筌听到响动从外面走进来,皇帝恨恨道:“好一个右相!好一个左相!他们如今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分明是没有把朕放在眼里!”话音刚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皇上息怒!”福筌吓了一跳。皇帝止了咳,“万不能让他们遂了心愿。福筌,你可知薛家二女多大岁数?”福筌说道:“回皇上,十七了。”
皇帝微一蹙眉,“早已过及笄之礼,为何未曾参加选秀?”“这……”福筌一阵迟疑,额上带了汗。皇帝见他目光闪烁,喝道:“说!”福筌跪倒在地,“回皇上,此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过水沁殿的人说过薛二小姐一成年就与段公子订下婚约,所以没在选秀名单里面。只因段公子不允,才拖到了如今。”“水沁殿?”皇帝皱眉。“是顺妃娘娘。”
皇帝恍然。顺妃十五岁进宫,入宫已经十余年。是薛宴先的大女儿薛芷芳,初进宫时很是受宠,因为身份尊贵,一举登上妃位。后来皇帝忌惮左相势力坐大,便渐渐冷落了。
皇帝怒极,“段靖轩不允,他们便要借朕之手让他们权势滔天?!岂有此理!”“皇上……”福筌欲劝皇帝息怒,皇帝却已经平静下来,心中自有计较,叹道:“靖轩是个好孩子,只可惜生在了段家。”
左丞相薛府。
“小姐,老爷在香雪厅,让您过去一下。”碧兰走进书房,对正在看书的薛芷芸道。“知道了。我等一下就去。”薛芷芸头也不抬,眼光依旧停留在书卷上。碧兰见她丝毫未动,又道:“小姐……是宫里的人来了。”薛芷芸抬头,宫里的人?她放下书,“走吧。”
薛芷芸快步走到香雪厅,家中除了尚在宫中的薛芷芳外,其余的人竟都到了。薛宴先看见她,眼里有责备之色,薛芷芸道:“对不住,我来晚了。”薛宴先对旁边那人歉然笑道:“小女顽劣,让陈公公久等了。”陈公公客气道:“薛大人哪里的话。”
陈公公瞥了眼来人,只见少女一袭紫衣,漆黑的头发洒落下来,只用一根紫色发带束起,除此之外不加装饰。皮肤白皙如透明的雪,容貌虽非绝美,却清丽之极,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浅剔透,清澈透明,举手投足之间却似有慑人心魂的魅力。
纵使见过后宫无数绝色美女的陈公公也呆怔片刻,在心中暗暗赞叹。陈公公轻咳一声,拿出明黄色的卷轴,薛芷芸顿知这是何物,同厅中众人一道跪下。陈公公的声音回荡在厅中。
圣旨云:左丞相次女薛氏芷芸,品性贤淑,赐予右丞相府段氏靖轩为正室夫人……薛芷芸听着,身躯僵硬起来。
赐婚?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陈公公宣旨结束,然而迟疑只有短短一瞬,薛芷芸恭声道:“臣女接旨。谢皇上恩典。”
薛宴先满意地微笑起来,陈公公点头,“老奴告退。”薛宴先抬手道:“陈公公,请。”薛宴先引陈公公出了门,一片贺喜之声包围薛芷芸,却见自己的母亲郭怡缓缓向厅外走去。
“娘。”薛芷芸出了香雪厅,唤住她。郭怡的表情似喜似忧,“娘,怎么了?”薛芷芸问道。郭怡的眼眶微红,“娘是替你高兴呢。”薛芷芸微笑道:“女儿知道。”郭怡擦了擦眼泪,“娘自然是舍不得的……不过,女儿总有一天是要出嫁的,段公子他……很好……娘是高兴,你可以许给一个好人家。”薛芷芸怔了怔,郭怡拍了拍她的肩,“都要嫁人了,多笑笑有点喜气,时辰不早啦,娘去给你准备准备。”说罢急急走开了。
郭怡是薛宴先的第二房姨太,受冷落多年,在左相府中的地位颇低,后因薛宴先极宠爱薛芷芸,便时常去看郭怡,她的日子也算好过了点。薛芷芸有两个兄长,一个长姐。两个兄长薛仟忤与薛仟翼分别是三姨太贾氏与四姨太刘氏所出。
两人均与她年龄相当,三人自幼感情尚好,他们本应在朝中一展长才,却因皇帝对薛家的日益忌惮颇受打压,结果二人都选择去边疆充军,抵御外敌。长姐薛芷芳乃正室夫人吴氏所出,在十多年前便已入宫,当时宠冠后宫,由五品顺嫔一路升成正二品顺妃,诞下三皇子云凛。后因为薛家的原因,便逐渐冷落了,薛芷芸与这个长姐并不相熟,只在几次允许入宫探亲之时才有了一些接触。
薛芷芸知她舍不得自己,心中一叹。对身后的碧兰道:“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一走。”碧兰应声退下。薛芷芸独自走着,从此以后就要嫁给一个陌生男子为妻,虽然早就与他有婚约,但是不知他是什么模样,不知他品性如何,只知道他是右相独子,只有段氏靖轩这个空洞的名字。
自己是该庆幸的,庆幸自己嫁给一个家世显赫的优秀男子,庆幸自己并没有两情相悦的对象,不用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然而心底却掠过一丝怅然,官宦家的女儿,终究还是什么都不能选择。正出神间,却发现前面的树干上嵌了一颗黑色棋子,棋子正中有一个明显的小白点。
薛芷芸取下棋子,改变方向走向别处。
走了片刻,在一个废弃已久的园子停下。一个身影落在她面前。却是一个中年男子,一双眼睛有神之极,深不见底,隐含着无尽的沧桑。那人英俊的面上有慵懒不恭之色,斑白的双鬓却为他添了一份沉着。
此人便是听风谷的前任谷主江洵。“师父。”薛芷芸唤道。江洵却问道:“你要嫁入段家?”薛芷芸点头,“是啊。”江洵看她一眼,“为何?”薛芷芸一双清浅的眸子里露出怅惘之色,“徒儿别无选择。圣旨不是徒儿能违抗的。何况……”薛芷芸淡淡一笑,“段相家的‘风华’公子,似乎口碑不错。”江洵叹了口气,“罢了。你既要嫁人了,为师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薛芷芸一惊,“师父,怎么……”
江洵道:“当然为师辞去听风谷谷主之位,也逍遥了这些年,如今听风谷有难,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薛芷芸疑惑:“听风谷有难?”江洵点头,“是璇玑阁。”薛芷芸见他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便默然不语。江洵道:“芸儿,你虽是世家之女,却极有学武的天分,当然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或许根本无法活到今日……”
薛芷芸听他自称“我”,心底暗叹。“那年你只有十岁,却瞒着家人救了一个浑身是血,重伤垂危的陌生人,这份良善和胆识并非人人都有,所以我才收你为徒。”薛芷芸静静听着,不断回忆着。江洵继续道:“我这一生,收了两个徒弟,一个便是你,一个是你师兄……”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只见这块玉通体绯红,璀璨剔透,和阳光交相辉映。玉石是透明的,毫无瑕疵,莹然生光。薛芷芸在相府见过无数奇珍异宝,这种玉却是见所未见,顿时知道这玉的珍贵。江洵把紫玉递给薛芷芸,“这一半玉今日便给了你,另一半在你师兄那里。你收下吧,以后,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薛芷芸见江洵说得如此郑重,也不由一惊。忙把玉接了过来,“是。师父。”江洵点点头,“这一别,以后恐无相见之期。你我师徒之谊缘尽于此。”薛芷芸眼眶一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师父教了徒儿七年。师父于我,恩同再造。请受徒儿三拜!”
江洵忙扶起她,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他顿了顿,“记住,把玉收好,当见到另一半玉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你师兄无论他选择什么,别做违背良心和为祸武林之事!”薛芷芸今日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个师兄,听师父这么说,似乎师兄并非正派之人。不过,她就快嫁入段家,日后不会有机会见到这个师兄吧……但她还是应道:“是。芷芸记住了。”
江洵转过身去,“我走了。”薛芷芸站在原地,“师父,保重。”江洵点头,便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