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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邺都

      夜极静极凉。

      邺都的风向来刚烈锋锐,即使初春都冷冽的令人牙齿打颤。

      今夜宸宫处灯火通明。

      火光照的整个东宫群亮如白昼,黑压压的铁骑聚于宫门长阶下,森然冷锐,是连灯火都无法照亮的深沉漆黑。

      内宫中,身着拼色锦裙的侍女失去了一贯从容的姿态,那难以言喻的仓皇和恐惧细细凝固在微蹙的精致眉宇中。

      而在点着甜暖之香的内室,即便是昂贵的香料也压不下那厚重的血腥味和药味;紧闭的门窗连一丝风都透不过来,而室内的众人凌乱的脚步和细碎却夹杂着低泣的哭声却比窗外的凛风更寒冷透骨。

      在凌乱焦灼的人群中,长龄被锁在乳母怀抱中,那点缀着鸾鸟与百雀的华美锦缎微微颤抖,长龄抬起头,看着乳母那端庄娴雅的脸上透出的不自然的青白,唇失了颜色,在青铜灯树辉煌的灯火下,如同木偶一样精美而冰冷。

      长龄又转过头,看向站在帷帐外的医官,医官的脸比乳母的还要苍白,战战兢兢的所溢出口的只言片语:“殿下太子妃”

      那一瞬间,连风都仓皇的停滞了。

      昭太子在门外也接到了消息——

      “太子殿下太子妃已经熬了两夜一日,气力枯竭,若再不下决定,母子危矣!”

      “请殿下决断”

      “请殿下决断!”

      昭太子站了一天,如今脚一软,往后一倒,宫人连忙搀住他:“殿下当心!”

      昭太子唇微微颤抖:“柔儿”

      宫人眼中含泪:“殿下保重啊,如今太子妃还得为太孙着想啊。”

      医官一声一声催的愈发急切:“太子殿下!”

      “还请快快决断!”

      东宫省事官见太子已经失魂落魄,咬紧牙跪下:“请殿下下令,保住皇家血脉!”

      “不!”

      昭太子狂怒:“那是你亲姐姐!你竟要她死!”

      省事官含泪垂头:“臣知,太子妃臣,求殿下,下令保住小殿下!”

      “求殿下,保住小殿下!”

      院内的宫人侍卫纷纷跪下,逼迫昭太子做出决断。

      “你们,你们”昭太子举目四望,竟没一个人站在他身侧,他剧烈的抖了抖,似哭似笑:“你们谁没有吃过她为你们加的饭食,没有受过她赠的绸缎衣物,你们现在要逼她去死,你们何曾忍心!”

      众人面露羞惭,往日太子妃待她们的好一一闪过,头不堪沉重的垂了下去。

      “保住他!”

      在一片死似的沉寂中,太子妃从心腹宫人处得知了太子的回应,她惨叫了一日一夜,如今已经没了声息,此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气,她瞪大了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粗噶的嚎叫:“保护我的儿子!”

      “柔儿!”

      太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扑向殿内,却被反应过来的宫人死死抓住,一声一声的磕头求他:“太子不可啊!”

      站在门口的福气嬷嬷颤巍巍道:“太子殿下,这是老话儿了,男子不可入女子产房,晦气。”

      “滚开!”昭太子已经失了理智,全没了往日风度,脸色涨红,眼神亮的摄人:“那里面是我的妻子!她为了生我的孩子在挣扎,晦气?天下人谁不是从产房出来的!给我滚开!”

      福气嬷嬷被他吓得往后一跌倒在地上,有人来搀她,更多的人跑来挡住太子,就在吵嚷不断时,一声宫人尖利的声音响起——“陛下到!”

      闹剧突然凝固了,所有人都停了动作,只就连昭太子,双手都无力的垂了下去。

      无数灯火辉映下,不远处昭彰的华盖浩浩荡荡,那火光下清楚描绘的黑狼图腾肃穆庄严,冷锐的狼目遥遥望来。

      不过片刻,有内侍徐徐前来,沉而有力的宣声:“陛下驾到!”

      守殿兵将与宫人退至两边,屈膝半跪,迎接被辉煌灯火簇拥而来的至尊帝王。

      在冷寂的夜里那整齐的脚步无比清晰,长剑、银甲摩擦的声音在夜里被无限放大,而伴随这兵戈的冷怆,是帝王安稳的脚步声。

      云底腾龙的长袍被夜风吹得有些飘摇,露出其下的羊皮短靴,黑狼图腾自上而下,发髻未梳,仅用坠着白玉的珍珠串起,因此长发在夜风中凌乱纠结。

      邺都的女帝曲起了手,缓缓摩挲右手食指上的狼兽戒指,徐徐上扬的眼深沉如子夜,静如深潭,竟无一丝波澜。

      曾被舟殷氏族收养的邺都女帝尊舟殷供奉的黑狼图腾为旗帜,黑云席卷三千里,狼首旗下,众兵溃败,所向披靡。

      女帝有一只狼军,在八百里荒漠之上,这只狼军昼伏夜出,袭击游散的牧人,逼迫他们向舟殷氏投降,在被燕帝强夺之前,女帝曾是大荒漠上最强悍的荆棘花。

      邺都至高无上的女帝冷锐的眼扫过唯一的儿子,不悦的抿唇,严苛的眼神让太子仓皇的下跪:“儿臣,恭迎母皇。”

      女帝未曾答应他,只是扫了眼产房紧闭的门窗:“如何了。”

      医官低声将情况复述一遍,又道:“情况紧急,太子妃与小殿下都十分危险,必须快快做出决断。”

      太子跪在地上,清晰的听见女帝的一字一句:“既然这般危急,还不快去救小殿下,磨蹭什么。”

      医官终于得到命令,如蒙大赦:“是!”

      “母皇!”

      “嗯?”

      女帝的一个眼神变让太子积攒的勇气全数耗尽,他精心修剪的指甲抠着冰凉的石板,脑子一片混沌,只能结结巴巴的说:“儿臣想说,太子妃并没做错任何事,请母皇开恩。”

      “我已经给了她两天一夜。”女帝抬手让医官进去,平静的说:“太子妃,你可以再娶,血脉繁衍才是大事。”

      “记住你的身份。”

      “皇太子。”
      ···
      长龄被宫人抱出来的时候听见一声细弱的啼哭,他茫然的转过头,看见从帷幕后走出一个宫娥,那个宫人手中有一个小小的襁褓,连哭声都是低微的。

      他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乳母抱不住他,他挣脱了桎梏跑到宫娥面前,粗鲁的扯着她的手:“给孤看看。”

      “皇太孙不可!”

      乳母的阻止并未让他回心转意,他死死扯着宫娥细瘦的胳膊,那股子蛮力逼得宫娥只能惶恐的跪了下去,手中的婴儿的样貌也被长龄看清了。

      这是长龄见过最好看的婴儿,他没有那些脏脏的东西,皮肤也不是皱巴巴的,皮子雪白,只是太小了,比起他见过的其他婴儿都要小一截,一双眼明亮的像星星,只是眼中含了泪,哭声都是细弱可怜的。

      “他为什么哭?”

      长龄着了魔一样,觉得眼前这小东西无一处不可爱,而让他哭的人,自然该死。

      长龄狠戾的不同孩童的眼神让宫娥怕得不行,往日这小魔王的种种行为一一闪过,那些被打死的宫人尸体在脑海一晃而过,她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不知”

      “皇太孙不可胡闹!”乳母动了气,扳着他的肩膀拉过去:“快出去!”

      素日长龄蛮横起来也只听乳母的话,如今也一样,他被拉了出去,走前他一直转着头,看着一直哭个不停的婴儿,眼中闪过困惑。

      他为什么要一直哭呢?

      沈不回如果能说话,一定大声骂出来——废话!因为疼啊!

      都说生孩子是十级疼痛,没说被生那个是十三级啊!

      疼,太疼了。

      被憋在狭小的空间数百日夜,连伸展艰难,沈不回终于知到宅到不想宅是个什么感觉,他痛哭流涕的发誓,等出去后他肯定天天往外跑,是他错了,大好山河,怎能宅家!

      他再也不宅了!

      由此可见,让一个资深宅男不宅,只需要一次投胎。

      怀胎十月沈不回基本都在和0023激情互骂,一个怪对方不谨慎中了招,一个怪对方本事没有嗓音最大,两个人从互骂到互殴,在地上厮打滚成一团,最后双双痴呆坐在虚拟空间看电视剧。

      在两人看完了八十集的婆媳争斗,一百二十集的多季情景剧,一百六十集的家族权谋斗争剧,一百八十集的弯弯剧,沈不回终于疯了。

      他要出去!他一定要出去!

      他疯了一样往那个甬道撞,在他坚持不懈的作死下,本来身体健康能挽弓骑马的太子妃成功的早产了。

      然后成功难产了。

      他在那个小小的口子憋了三十多个小时,在这期间他死了三次,全是因为窒息,再即将迎来第四次死亡时,一声仿佛撕帛的声音后,随着血流的浸润,他终于出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笑,就听到好多人在哭,他们在叫,太子妃。

      太子妃是他这一次的母亲?

      “抱来,我看看他”

      虚弱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欣喜,有人哭着把他送到了女人的手上,那清丽婉约的女郎即使即将死去也有着最雅致动人的气韵,她看着怀中的孩子,轻笑着晃了晃:“瘦了点,不过精神倒好。”

      “娘娘”

      宫人终于忍不住了,噗通几声齐齐跪下,围着太子妃落泪不止。

      “哭什么呀,人都要走这一遭的,或早或晚的事。”她失笑:“只是得让这孩子自己长大了。”

      沈不回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太像了,和她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他知道这只是幻界,他会以为这就是那个女人。

      他迟钝的看着她从取出一条项链放进了他的襁褓:“男戴观音女戴佛,我的小儿郎,要健康长大啊。”

      “月儿弯弯眉儿弯,谁家小儿笑嫣然”

      太子妃的药劲渐渐褪了,哼的歌戛然而止,痛楚凝固在她的眉宇让她的笑容慢慢开始颤抖,此时太子终于闯了进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冰凉的吻印在婴儿的眉心,久久不离。

      沈不回感觉脸上沾了一点温热的湿湿的东西,他眨了眨眼,看见了眼前女子眼中的恐惧和不舍。
      沈不回猛地颤抖了一下——她,她其实也在怕吧。

      “柔儿”

      男人痛苦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太子妃缓缓抬起头,没有露出一点才哭过的痕迹,她笑了:“郎君,来陪陪我吧。”

      沈不回被宫人抱出去,他怔怔的看着那个苍白的女子,她不舍的眼光一直追随着自己,是一个母亲对不能陪伴孩子长大的歉意和遗憾。

      沈不回跟0023说:“这个幻境好假啊。”

      0023沉默。

      “她可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一眼,她看我的时候是不得不应付的烦乱,是看一个多余人的烦恼。”

      沈不回僵硬的笑了笑:“太拙劣了。”

      所以别这样看我,你不是她。

      宫人低声道:“小殿下一直没哭。”

      “可是哪里有问题?”

      宫娥紧张的接了过来,才抱到手上就感觉手上的孩子一动,随后只听一声婴儿的哭叫响起,她欣喜道:“哭了哭了!终于哭了!”

      孩子声嘶力竭的哭着,手脚颤动,眼泪从紧闭的眼眶中落了下去。

      八苦之中,生苦,爱别离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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