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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怪才 ...

  •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我便早早的收拾妥当,坐在乾泰宫旁边的碧纱橱里等着皇上。窗外已是满目的青翠,独自一人坐在绿窗纱内,隔着那层朦朦胧胧的绿色,把眼神放到远方一个连我都不知道的地方——只静静的坐着,听那知了不知厌倦的在耳边重复叫着:知了——知了——在这里这么些日子了,我的生活怎么会走到这条轨迹上来呢……
      像坠在云雾里一样的感觉——难道这真是上天的安排?我本来已经无欲无求,本来只想做一个无心之人,却没料到,遇到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真正的死了的,却原来……呵呵,不禁在心里笑着自己:“紫莺啊,你竟还是没有放得下呵”。突然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极度绝望中的深深渴望。”没想到,经历过了那么多,我还是那样的,原来,还是那样的,渴望……
      正在心里胡乱叹息着,便听到外面一溜声的传过来:“皇上回宫了——皇上回宫了——”忙收摄心神,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才放心的垂首坐了回去,假装在那里打着絡子。
      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听到他对小山子说话的声音:“小山子,今儿朕要出去走一走,你就先留在宫里打点着,有什么事情都给朕清清楚楚地记下了。等朕回来再办。”
      “是。”小山子答道“万岁爷出去也不带上个人照应着吗?要不奴才把宫里的事交给……”
      “不用了,”皇上笑道“一会儿,你十四爷和韩拓就来了,嗯,再加上个紫莺,他们陪着朕去就行。你就好好在宫里呆着,过几天朕再带你出去。”话说着人已经进了乾泰宫,没有停留就直接的往碧纱橱走来。
      我还是低了头,脸竟红了起来。于是手上的絡子就打得更快了。
      那红红的丝线在指间来回缠绕着,不想停留,不敢停留,怕一停留心中的感情便似泄闸之水,涌溢不可收拾了——然而心里却还想着他在马上曾经说过的话:“京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如今再着男装,那天的春风马蹄、颈间软语竟都不招而来,任是怎样却也挥之不去——
      “紫莺,”正当心思在纠纠错措之间,还没有找到出口的时候,便听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措不及防,忙忙的抬了头,看着他。
      “呵呵,”他轻轻一笑,坐到了我的身边,顺手拿过了手中的絡子“可是给朕打的?别累着才好,看你脸红的,瞧,又出汗了呢!”
      我忙忙得拿起袖子就要擦,去早已被他夺过手去,递过了一方帕子“紫莺今天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眼神笑笑的,像一潭温润的湖水一样。
      我这时倒也平静下来,微微笑了笑:“紫莺换上男装,还是有些不习惯呢。”
      他爽朗的大笑着,顺手把我带到怀中,轻轻的拍打着:“你第一次穿男装的样子,朕还记得清清楚楚。洒脱英气,干净地不像这世上的人。别有一番风味阿。”稍微停顿了一下“当时,韩拓的眼睛都看直了。呵呵,——”声音轻轻的,只淡淡地带出这么一句。
      我抬头望去,他的眼睛里却那么专注的看着我,继又在耳边慢慢说道“其实,朕,当时也失神了呢!”
      他的眼神好像回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闪闪亮着:“你,简直就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为什么?紫莺?”话语里竟是满满的不舍。
      我也怔住了——我本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呵。却也轻轻一笑,拿手紧紧地抱住了他,说道:“哪有?只是皇上没见过其他的女子穿男装罢了。”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便问道:“皇上,咱们几时出门阿?是要十四爷和韩拓跟着吗?”
      “朕已经告诉他们了。一会儿他们两个把手上的差事交代清楚之后就过来了。”复又对着我说道“呵呵,紫莺,你不是也一向喜欢写写画画的么?今天,朕就好好带你出去看看。”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小山子报道:“禀万岁爷,十四爷和韩将军到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哦。”皇上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叫他们都进来吧。”
      只见十四爷和韩拓两个一前一后来到殿中。十四爷依旧是一身的白衣胜雪,行走起来衣袂生风飘逸似仙,一股脱逸儒雅之气就像湖水泛起涟漪一样轻轻从他的身上盈溢而出,渐渐的把身边的人都沉浸其中,那种静静的却无所不在的包容力似乎能让所有人平和安详下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脸兴奋的韩拓,今天他倒是穿了一身的宝蓝色的衣服,气质也显得沉稳了不少。只是,只是,咳,他要是笑得在收敛一些就更好了,虽然那样的笑很帅气。
      看到站在皇上后面的我,十四爷只是轻轻一笑,似乎早已全部了然,那样的笑里写满了理解,似乎在告诉你,不管怎样他都会永远保护着你。十四爷——我心里默念道,你为什么每次都会让人那么安然呢?
      韩拓的笑容只稍稍得呆了一下,继又呵呵笑道:“皇上,咱们这就出发吧。臣早就想跟着皇上出去转转呢,好看看今年的举人都是些什么样子的。”
      “韩拓居然也关心起这个来了,有长进阿。”皇上坐在那里,端着茶碗,慢慢的吹着茶叶笑着说道。
      “嘿嘿。臣只是想看看那些文人斗文罢了。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韩拓这人倒也实在。
      “韩拓不是最近一直在闭门读书么?想是收获不少,要找人比比吧?”十四爷笑得很是温煦。
      “哦?难道韩拓想弃武从文了吗?你文采本来就不错的,也不用再在这个上面下什么功夫了。”皇上也有些奇怪。
      “臣,”韩拓顿了一下,嘻嘻笑道“不是也是闲着无聊么。再说,学无止境,呵呵,学无止境嘛!”
      十四爷没说什么话,眉头轻皱着看了韩拓一眼,目光似有似无的望我这里闪了一下,却只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笑。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韩拓的笑容,那么阳光的笑容,不停地在脑海里回闪着,韩拓——
      “只要肯看书就是好的。你的心思朕也知道”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皇上,只见他继续说道“为将的往往只想着怎样去建武功,却没想过在这个儒字上下功夫。韩拓,不要辜负了朕才是!”
      “是!”韩拓大声的答道。
      我看着一脸诚挚的皇上和一脸认真的韩拓,看着十四爷坐在旁边轻轻地笑着,突然感到一种轻松的幸福。

      我们的第一站是离京城较近的福音寺,这里往往聚集着那些比较家境比较贫苦的举人,大家都聚在寺庙里打尖,可以节省不少的开支。贫苦人家没有什么银子来打点上下,比一般人出头便是难上了千万倍,所以,皇上这些天来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想自己来看看。
      因为历年来,举人都是喜欢聚在一个地方,大家也可闲暇之时互相讨教,日子长了这福音寺里倒也早就有个会馆似的地方,专供举人们吟诗作对比文斗才用了。皇上今天的目的也就是到那里去看看。
      我们一行四人为了僻静,从后门来到福音寺,穿过一个廊子便就可以到前面了。一路走来只见廊下粉壁上满满的尽是题诗,于是也就一路瞧过去,顺带也看看诗下面的批示。
      只看了几首,便听到韩拓大声地笑道:“哈哈,少爷,你看这些批得有意思呢!怎么反反复复全都是‘放狗屁’、‘狗放屁’和‘放屁狗’呢?”
      我们这么几首看下来,可不是么?新新的墨迹,墨汁淋漓,字写得煞是洒脱狂逸,然而却颠来倒去都是这三个字。
      十四爷看完,想了一想便轻轻地笑了,对着皇上说道:“这一次,可能会不虚此行呢!”
      韩拓却也不怎么在乎:“只怕这人也太狂傲了些。只是这‘放狗屁’、‘狗放屁’和‘放屁狗’,有什么区别呢?”
      皇上轻轻的一笑,没有答话,只继续大量着那几个字,眼睛里亮亮的,看起来很是高兴。
      看到我也满脸的疑问,十四爷便收了扇子,笑道:“这个人想是个喜欢整人打趣的。”停顿了一下,方说道“三个批语里面,’放狗屁’的程度最轻,难得狗屁却还不失为人;’狗放屁’的程度稍重,是狗在放屁,但非以次为主业,只是偶尔为之;’放屁狗’的程度最重,以放屁为常业,放得勤奋有加,孜孜不倦,一放而不可止也。”
      话未说完,韩拓早就大笑出声了,连连说道:“这人有意思!这人有意思!”
      皇上看起来兴致也很高,目光犀利的看着周围,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往前走吧,说不定我们还能碰到他呢。”
      顺着皇上的目光看去,果见一人,手里拿着笔墨,正在那里加批。许是刚才批得烦了,这次倒也不写什么狗放屁,放屁狗之类的了,只见他手里挥着笔,眉头轻轻地皱着,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手下却一毫也没有停顿,批道:“羯鼓四挝,痛切!”批罢才展了眉头,看着自己的批示满意地笑了。
      看到这个,连皇上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先生大才,批得真是有见地,有意思!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人扭过脸来,却是一脸的诧异。愣了一下,方问道:“仁兄仅凭这几个字的批语,怎知我是大才?”
      “呵呵”皇上把手里的扇子打开慢慢扇着,大声笑道“羯鼓四挝,原是‘不通又不通’;‘痛’者按医理而讲,也是‘痛则不通’之意。先生批得难道不是极巧妙吗?”
      看到那人的眼里兴奋得放出光来,皇上放平了声音,说道:“某虽不才,也看得出前面的三子批语全系先生所做。凭这个难道还不足以看出先生是位风流倜傥、不羁世俗的大儒吗?”
      那人身子一仰,高声笑道:“自古最是知音难觅。好!请,正当煮酒高歌,听先生的清论雅音呢!”

      我们来到一个茶馆,大家序了座,便坐下喝茶。韩拓自是个闲不下来的,喝了一口茶就对着那人问道:“周先生,小弟近日听人家说了几个谜语,竟一时想不出来,想请教先生。”
      那周先生笑道:“贤弟倒是像在考我的学问了,呵呵,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猜可好?”
      “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不上,只宜在下!”韩拓很快地说了出来。
      没想到那周先生却是更快:“一,于日吾道以一贯之。可对的么?”
      韩拓眼珠一转,复又问道:“一月复一月,两月共半边,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六口共一室,两口不团圆。”
      “哈哈,”周先生大笑道“这可不是个‘用’字么?”
      看到皇上在看着我,我便清了清嗓子,粗声粗气的说道:“我倒是听说过几个对子,想请教先生该如何来对。先是五位古女子的,请对以男子姓名。”
      见周先生一面吃茶一面点头,便说道:“莫愁。”
      “无咎”几乎没经思考就脱口而出。
      我加快了速度“小青”
      “太白”
      “漂母”
      “灌夫”
      “文君”
      “武子”
      “西施”
      那周先生大笑道“东野!”
      我看看皇上,但见皇上也在笑着看我,便继续问道:“我听说‘同进士’是寡对。不知先生——”
      周先生从容笑道:“这算什么寡对,只需‘如夫人’即可。千古寡对,我只听说‘烟锁池塘柳’。”
      这个人果然不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问道:“请问先生您最喜欢古圣贤的哪句话呢?”
      那周先生眼睛一转,看着我,笑道:“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那边的韩拓早已拍着桌子笑了起来,连十四爷也轻轻地笑着,皇上只拿了茶杯慢慢的喝茶,看不见样子。
      我不禁说道:“我怎么听人家说,孔子是女人呢?”
      韩拓已止了笑,瞪着眼睛看着我,在古代可是唯孔孟之道是尊的啊。皇上却眼睛闪闪的看着我,笑着期待着什么。十四爷却只看着周先生的表情,在揣摩着什么。
      周先生毫不在意,大笑道:“小兄弟,这个说的有意思。愿闻其详。”
      “子曰‘沽之哉,吾待价而贾着也‘他如若不是女的,怎么会是‘待嫁’?”
      既然他开我的玩笑,我怎么就不能开他的玩笑了,谁让他说出那么一句的?
      皇上已经纵声大笑了,韩拓早已经笑不可抑,捂着肚子,只指着我,却不能说话了。十四爷也淡淡地笑着,眼睛里亮亮的满是赞赏和嘉许。
      那周先生却想了一想,不紧不慢的说道:“那如来也是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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