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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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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事后苏锦向苏檀阳说到这一节的时候,还觉得后背发寒,声音也微微颤抖。
他们败了。
纵然谢楼南拼着力竭,结界布阵,护着他们抽身,他们还是只救出了夏远征一人。只得任由其他弟兄伤上加伤,又被拘回地牢。
说到这里,苏锦眼眶漫上泪水——壮士断腕这回事,自是说起来慷慨激昂,做起来头破血流。
苏檀阳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柔声道:“好在最后人都救回来了,那就好,就好。”
苏锦尽力忍泪,点点头,不再细述那一夜的惊惶惨烈。
那天晚上,谢禾倒是听命,一直在五丈之外静静徘徊,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由,最后当他们奔逃时候,追兵终于止步。
到第二天,天刚亮,他们就得到让人肝胆俱裂的消息——刑场已在西郊设好,所有地牢中的义军,将尽数就腰斩酷刑。
苏锦呼地站起身,双手簌簌发抖。想是都念及了素陵澜曾经许诺——只要有他在一日,他们就能有时间谋划救人——谢楼南刺了不远处的谢禾一眼,而谢禾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根本不搭理。
“装模作样的有什么用,还不是说得出做不到。”谢楼南冷冷道。
话音未落,一根梅花的枯枝“夺”地一声钉在谢楼南面前的桌子上,入木三分。
谢楼南平素不动声色,这下子也是恼了,衣袖如临风微动立刻就要祭出一式“云降”,直夺谢禾的面门。
苏锦这时已经静了下来,一把拉住谢楼南的手,疲乏地说:“不要闹了,总之还是多亏他斡旋我们才能救出夏远征大哥。现在我们先去刑场。就算,就算真的救不了人,也要送他们一程。”
待得他们一行数人在刑场附近潜行埋伏下,只见积雪的刑场上,义军的弟兄们个个戴重枷,负铁镣,被强行摁得跪倒。他们几乎人人带伤,衣衫染血冻成了坚硬的薄片,伤口乌紫,很多都是白骨可见,看在苏锦他们眼里,是剜心之痛。
而那坐在高台上的除了江州知府于坤,还有一人,坐在铺满貂裘的椅子上,身上还披着苍灰重裘,面容瘦削颜色苍白,更衬得双眼深不可测,那当然是素陵澜。
苏锦暗自将手握得指节发白,是,为什么于坤现在又有心思料理旁的事情了,因为是由素陵澜亲自监斩。
可笑她竟然信了他的话。
苏檀阳早说过,他不敢说素陵澜是否可信,但他确定龙隐司的统领绝不可信。
是她太傻了。
檀阳,对不起。这件事,我误信了人,你误托了我。我没有把弟兄们都平安地带回家或者送到安全的地方——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远方细诉,心如刀割。
眼见着刽子手手里的雪亮钢刀高高举起,苏锦心中如煎如沸,而高台上的素陵澜,似乎故意为了折磨人似的把玩着手里的令牌,迟迟没有下令。
苏锦只觉得喘不过气来,眼前发花,就在她按捺不住就要纵身跃出时,素陵澜却缓缓站起身子,勾出一抹嘲讽笑容,对于坤说道:“忽然想起来,这个匪首夏远征在落草之前也是出身富贵人家,他们夏家在常州很有名,主食酿酒,犹善酿制琥珀和绿蚁,想来我还喝过他们不少好酒。今天临到这步,也让我送送他。”他曼声说完,斟了杯酒,欲自己走下刑场。
“素大人,区区贱民流寇,何劳您亲自动手。”于坤连忙阻拦。
素陵澜似乎确实也懒怠走动,遂示意道:“那你让他过来,喝了这杯酒,好上路了。”
“他身为匪首,罪大恶极,似乎,似乎不必,不必礼待……”于坤硬着头皮支支吾吾。苏锦一怔,已明白过来,定然是于坤害怕素陵澜责难,并没有告诉他夏远征被救脱逃的事,所以现下难以应对。
素陵澜冷沁沁地看他一眼,看得于坤简直腿肚子都要抽筋了,要说官场里混了多年不会说几句欺瞒哄骗的话瞒天过海那是假的,但他也不知咋的,被这煞星冷眼瞅着,还真是说话也磕磕巴巴,脸色也红一阵白一阵走马灯般地变幻。
“把夏远征带上来。”素陵澜不再理会于坤,对已经回到他身边的谢禾说。
谢禾立刻飞身掠下,指着跪在最前一排的人问于坤:“是不是他?”
于坤还来不及回答,那人已经浑身哆嗦着瘫倒在地,放声大哭,边哭边喊:“我不是夏远征!我不是什么匪首!我就是个偷儿,我偷了人的钱……坐牢,让我坐牢就是,我不要被斩,不要斩我……”
素陵澜目光森寒盯着于坤,森然道:“于坤,你可知你犯下的是什么罪名?”
于坤腿一软,跪倒在素陵澜身前,叩下头去,却一句不敢解释,只敢苦苦哀求素大人饶命。
素陵澜一声冷笑:“就连我在这里亲自监斩,你也敢这般欺瞒,我倒想问问,谁给你这么大胆子犯这欺君之罪?”
于坤伏倒在地,听了这句话,连恳求饶命都已不敢,只不停簌簌发抖。
素陵澜厌烦地不愿多看,侧头对谢禾道:“让他跪好回话。”
谢禾一手扣住于坤的穴道,略一用力,于坤立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谢禾只道:“给你提提神,跪好了,公子有话问你。”
素陵澜不再看他,望着下面的刑场问:“夏远征去了哪里。”
“被流寇救走了。”
“何时?”
“昨日晚。”
“夏远征被救走了,下面跪着的这些东西是什么?”
“流寇劫牢,救走了夏远征,但侍卫舍命杀敌,将他们重重围困,最终逼得他们败逃,下面这些人,这些东西,都是我们抓获的悍匪。”于坤好容易一口气转过来,终于说出句利索的话,偷眼去看素陵澜,却见他一脸讽刺,直刺得他心肝都颤了,立刻又泄了气似的垂下了头。
素陵澜嘴角带着抹冷笑看着他,手里拢着紫金手炉,忽低咳了两声,谢禾连忙为他斟了杯温热了的酒。他慢慢饮了方才开口,声音低哑字字冷诮:“堂堂江州府,是铁镣没有擦亮还是铁枷不够牢靠,关个人都关不住?你监管不力在先,擒敌无能在后,继之欺君罔上,再则文过饰非,于坤,于大人,您这官也做了不下二十个年头了,虽然政绩乏善可陈,这套工夫倒是颇有进益。”
于坤闻言料定自己难有幸望,而且深知龙隐司出手绝不可能给他一个痛快,更会祸及九族——素陵澜一贯喜欢利索干净,从来不愿留下个报仇雪恨的根苗。于是,方才被谢禾“提过神”的于坤又趴倒下去。
素陵澜摇摇头,目光已由烦厌变作厌憎,冷冰冰地斥道:“于大人,看你这样子也是知罪,既然知罪,还不快去捉拿真正的夏远征?再是拖延,可就得再多一条里通匪患的罪名了。”
于坤一愣,直如同听到仙乐神谕,忙不迭地磕头,连声应道是是是,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下令封闭城门,全城搜捕。然后期期艾艾地请素陵澜示下,这番行刑是否还要继续。
素陵澜蹙眉道:“连匪首都已被掉包,你是要我在这里顶着风冒着雪一一查验正身?”
“不敢不敢,下官可以担保……”
“你的担保?”素陵澜看他一眼,烦乱地吁口气:“罢了,也不知你从哪里找来的替死鬼,都损手残脚的,就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可是,素大人……这都是,这都是义军……”于坤结结巴巴,还想证明自己不过就是放跑了一个夏远征,剩下这些可是如假包换。
“几个半死不活的流寇值得把你吓成这个样子!”素陵澜已极之不耐烦,摔了手中的酒杯,拂袖而去,剩下一干人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