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樯》鲸禾

3、第三章

　　第三章
　　直至黎明前他才缓缓入睡，睡的还不好，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与别人厮杀。那时月黑风高，地面刀光剑影，他正以一己之力与三人对抗。
　　他血流不止，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这划开一道口子，那烂一个洞。
　　街边流浪乞丐的衣服都没他这么破。
　　对方挥刀砍剑，挡住了刀便不会错过剑，身上血肉模糊。
　　他只能找准时机逃跑，否则就会成为剑下亡灵。
　　当然要是真成了亡灵，也要化作厉鬼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他恶狠狠的想。
　　好在他抓住了机会逃跑，没真成为鬼魂。
　　街道灯火通明，游人如织。他窥望着人间烟火，捂着伤口，向漆黑的山林深处走去。
　　溪水清洗伤口，藏在山洞中躲避追击。不过半日他便饥渴难耐，伤口隐隐作痛，血液渐渐渗出。
　　来这座山前他瞧见山顶有间小木屋，身上疼痛难忍他不得不朝山顶爬去。
　　山顶是个荒芜之地，寸草不生，皲裂土地的缝隙间黝黑无光。
　　正当他要敲门时，耳边传来一声：“醒醒，日照山头了。”
　　乔煜从梦中被唤醒，坐在榻上揉眼问：“几时了？”
　　“都晌午了。”天远边挽起帐帘边说。
　　他原来睡了这么久吗。
　　天远弯下腰，伸手将乔煜面前的碎发拂到耳后，不紧不慢道：“起来吃饭吧。”
　　乔煜应了声，被天远扶着出去洗漱。
　　一长段时间里乔煜想走都要被天远扶着。他感到十分丢脸，决定不再走动。每天窝在书房里看连环画。沉睡许久的懒惰基因就此唤醒。
　　日子缓缓流淌，春天的尾巴在指尖流逝，院子里的花换了另一茬，野草绿意更盛，空气中满是温度的升高。
　　夏天要来了。

　　春夏之际，连绵多雨。
　　雨滴连成线顺着屋檐下坠。
　　乔煜坐在门口，低下是一洼水，他赤着脚时不时点一点水坑，玩的不亦乐乎，他的脚现在好的不得了，恨不得天天出去玩。
　　天远站在他身旁手里端着一杯茶，和乔煜共赏雨景。
　　乔煜起了心思，想要天远也和他一样坐着。于是他用力拉天远的衣袖，不动如山。乔煜不信邪又拉了下，依旧。
　　他仰起头看天远，对方只是微微一笑并问道：“喝茶吗？”
　　乔煜稀里糊涂接过，饮完剩下的半盏茶。他吐了吐舌头，还是不喜欢喝。
　　接着他听到天远说：“明天我要去京城办事。”
　　“要去多久啊？”乔煜没了玩的心思，开始幻想天远不在他该干什么，结果发现好像没什么可以做的事情。哎等待的日子真煎熬。
　　乔煜神游到九霄云外，猛然回神发现天远坐在他身边一脸笑意的问他：“你在想什么？”
　　乔煜靠在墙壁上：“没什么”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乔煜懵了会儿，猛的跳起：“你是说要带我一起去吗？”
　　天远眯着眼睛扬着嘴角点头。
　　乔煜蹦跶两下，欢呼雀跃飞快的跑回屋收拾要用的东西。
　　入夜，乔煜和天远并肩躺在床上，东说说西说说，兴奋到夜不能寐。
　　三更午夜才悄然入睡。
　　天远总喜欢看着身边的人直到困意袭来才肯入睡。
　　公鸡打鸣，灿阳缓升。
　　天远推醒身旁人，让他准备出门。
　　乔煜昏昏沉沉醒来吃完早餐，对着天远抱怨：“为什么要起这么早，好困。”
　　天远拍拍他脑袋：“难道不是某个人昨夜兴奋的一直不睡觉现在才困的吗？”
　　乔煜“嘁”了声，一副“那又怎样”的耍赖模样，冲天远一笑，拎起包袱向外走。
　　空气湿润，晴空万里，乔煜转身朝天远招手，让他快点来。
　　天远跟着出去，听到他说：“我们怎么去啊。”
　　“飞。”
　　乔煜一脸疑惑：“怎么飞？”
　　天远周遭升起白雾，身影在雾中朦胧，地上亮起浅金色的法阵。
　　风吹不散白雾，扬起了乔煜的发。沙石顺着风扑到乔煜脸上，他低下头只闻一声龙啸。
　　白雾散尽，庞然银龙摇摆龙身，龙尾在空中若隐若现。
　　乔煜目瞪口呆，啊这，居然是一条龙。
　　天远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龙头搭在地上：“上来。”
　　乔煜滞在原地好一会才奔跑到天远身边，磨磨叽叽爬上龙头，坐在龙角间，想到可以体验一下飞的感觉便异常激动。
　　龙吟长啸，高度飞快上升，迎面而来的风呼呼打在脸上。乔煜赶紧搂住角，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
　　他扭过头看山头离自己越来越远，小木屋渐渐渺小如蚂蚁，云雾渐渐遮挡了视线，山被甩在身后。
　　乔煜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仙人一般腾云驾雾，神州大陆尽收眼底，几朵薄云不时在脚下游弋。
　　他突然想到：“天远你会被看见吗？”
　　“不会，隐蔽了身形。”
　　乔煜放下心来，开始享受这难忘的旅途。
　　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目的地。
　　在距离京城几十里的林地，天远缓缓下降。
　　乔煜从龙头跳下，平稳落地。天远也恢复人形，顺手接下乔煜身上的包裹，牵起他的手往京城走。
　　到达京城已是晌午，人来人往，两人寻得一处食肆，点了一些家常菜。
　　边上的人大声抱怨：“这么多年不下雨，这日子还怎么过？”
　　其他人纷纷附和。
　　乔煜有点好奇小声问天远：“你是来处理下雨的事情吗？”
　　得到一声肯定，便不再多言。
　　用完饭后二人去客栈租了间房，放下行李。
　　乔煜躺在榻上感觉整个人都散架了，出门就是这点不好，累。他在心里小小的叹息。
　　“小煜你休息会，我去布阵。”
　　乔煜瘫在榻上，虚弱的举起手，挥一挥以表再见。
　　天远轻笑一声，不再多言，阖户便走了。
　　房间暗暗，安静无声，相当适合睡觉的环境。
　　昨夜晚睡，今早又早起，一路奔波，导致乔煜困顿不已，不一会就昏睡过去。
　　等乔煜再醒来时，已是月亮爬上夜幕之时。
　　他揉搓着眼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坐起身，肚子饿的咕咕叫，昏黑的卧房只有月光皎洁。
　　推开房门，厅堂明晃晃的光刺了乔煜的眼睛。等到适应后才看见天远坐着慢悠悠的喝茶，他走过去瘫在人对面的椅子上道：“天远，我饿了。”
　　天远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慢斯条理，不紧不慢道：“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

　　客栈外灯火通明，大街小巷都是商贩的叫卖声，大街上人头攒动。
　　卖货郎拖着高高的货物努力挽留路过的行人，乔煜被他手里的糖葫芦引走了目光。停在原地，指着糖葫芦道：“天远，我想吃这个。”
　　红糖浇筑山楂，在灯下显得亮晶晶的。
　　小时候村里有卖糖葫芦的，但他没有钱去买，一馋就是好多年。
　　糖葫芦刚咬下一口，酸的他唇齿打架，乔煜起了点子，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无害点，他把糖葫芦举在天远面前嬉笑道：“天远你也尝尝。”
　　天远就这他的手咬下剩下半颗山楂，面无表情：“不想吃了吗。”
　　乔煜不回，只是像捣乱成功的孩子一般满意的笑着看他，把剩下的一大串山楂递给他。
　　路上走走停停，买了不少零食吃，乔煜很快便吃的饱饱的。
　　突然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挽着天远的臂弯，细细的嗓音媚态万千：“公子，来玩玩吗？”
　　乔煜看着她贴上天远心里气急，想也没想就要把她推开。
　　只不过天远先一步推开了她，果断拒绝：“不了。”乔煜心里好了一点，他拉住女子刚刚摸过的地方，带着天远穿街过巷，远离红尘之地。
　　他们走到另一条街，乔煜眼睛盯着天远的臂弯，还是很气，他拍拍天远身上被她贴过的地方，顺势牵过他的手，义正严词到：“这样就不会有人拉你了。”
　　天远看着他气滚滚的侧脸，还没来的急笑便被拖着走了。
　　街道的中央有一个大台子，行人就此折回。乔煜望着眼前高筑的台子，满是疑惑：“天远，这个是干什么的？”
　　“祈雨。”天远久久凝视着它。
　　身后传来驱赶声，行人纷纷避让，天远牵着乔煜往边上走。
　　几十个士兵腰杆挺直，井然有序的将行人排到街道两边，自己站在行人前挺胸抬背，目不斜视。
　　八个精壮的士兵抬着銮舆前进，身后拖着长长的一支队伍，几只步撵夹在队伍间。
　　一行人从步撵里走出站在地坛上。
　　皇帝皇后站在地坛的边角，一位貌若天仙的美人凤冠霞帔，珠围翠绕，在地坛的中央翩翩起舞，手中拿着一只毛笔时不时在地上画几道。
　　乔煜偏过头间天远看的入神，又抬起头看台上的姑娘曼舞生姿，气的不行，拉着天远就要走。忽然听到几人窃窃私语。
　　“这地坛是前朝用来处置犯人的沾了不少血。”
　　“那这祈雨不会有问题吧。”
　　“这刚登基的皇帝也是急了，用处置犯人的台子祈雨，也不怕招来祸患。”
　　交谈声隐去，两人陷入拥挤的人流。
　　慢慢的他们就被人流冲散了。
　　乔煜绝望的看着满是人的街道，天远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走到街口人烟稀少的地方，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托着腮帮子想着天远能不能找到他。
　　想着想着又想到天远居然看人姑娘那么入神，顿时气的不行。等见到天远一定要找他算账。
　　转念又想自己干嘛那么生气。魔怔了吗？
　　他抬起头望着整块夜幕也装不完的星星，心里变幻莫测。
　　自己这是怎么了呢？喜欢上他了吗。
　　回想着从相遇到现在的全过程，每一帧都刻在脑海里。
　　打从一开始他对天远就是不一样的。
　　在别人看来他是个不爱说话但有礼貌，却总孤孤单单的奇怪小孩。
　　其实是他自己不爱和人交往，如果不是有必要他都不想和别人说话，他很反感和别人接触，喜欢一个人待着。
　　但天远是特别的，他不反感和他接触，相处的时候甚至会很放松。这从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天远打破了他笼罩在身上那层厚厚的冷漠。
　　想及此他恍然大悟，他喜欢天远。
　　啊哦，上了贼船。
　　但他不可能一个人在船上，要么天远已经在船上，要么他把他拉上船。
　　想着想着心里放松起来，等着天远来找他。
　　乔煜将手撑在身后，远望天际。
　　倏然想起他小时候在闲暇时刻也会在村口坐着，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现在想想他大概是在等一个人带他回家吧。
　　看着天远渐近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跳下石块，朝天远奔去。
　　他现在也是有人管的小孩了。
　　乔煜牵着他的手，携手慢悠悠的往回走。
　　路途下起了暴雨，暴戾的雨点直直打在身上，潮湿一片。边上有人欢呼：“下雨了！下雨了！”
　　周围的人四散而开，各自归家。
　　天远把人护在怀里往屋檐下跑。屋檐窄小，两人贴在一起，天远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衣衫尽湿。他抬起手擦拭乔煜脸上的雨水，将打湿的碎发拂到两侧。
　　乔煜的耳中全是砰砰的心跳声，抬起头，天远正凝视着他。雨水顺着天远脸庞的轮廓下滑，在下巴垂垂欲滴。
　　他觉得他们挨的太近了，天远的唇近在咫尺。
　　他恍惚间抬起手，弯起食指刮去天远下巴上的雨滴，顺势覆上他的脸颊，踮起脚尖，半阖上眼吻了下去。
　　看来我太喜欢你了，一点都抵挡不住诱惑，他这么想。
　　后颈被一只大手握住，一用力乔煜贴的更紧，他搂住天远的脖颈，被吻的迷迷糊糊。
　　雨中的屋檐下，有一双人在缠缠绵绵。
　　如果你听到我的心跳声，那就是我在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