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渡逢舟》麦子与卡夫卡

4、第 4 章

　　王一萧办完后事以后，就彻底的搬入了简飞的住处。

　　搬家的那天晚上，简飞开了瓶啤酒欢迎王一萧入住。趁着三分酒意，他认真的对王一萧说，“走的人已经离开了，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而且得活得好好的。”他指了指窗外的星星，“你信不信，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们得活出个样子来。”

　　王一萧和他碰了碰杯，喝了口酒，啤酒里的二氧化碳在口腔里一下一下刺激着他的神经，轻轻的点了点头。

　　有的东西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但有时候情愿蜷缩着竖起厚厚的壳，等到有一个人打破，才愿意抬眼去看真实的世界。

　　人生还长着呢，你必须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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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飞的时间表很乱，只有在案子完结的时候能够有几天的休息日。

　　每到休息的时候，他就会下厨做点好吃的。王一萧不爱吃辣，他就照着菜谱找些清淡营养的吃食，鲁菜粤菜淮扬菜，一样一样的尝试着来。

　　周末的话两人就在家吃，如果是个工作日，他就喜滋滋的拎着保温桶去学校找他，王一萧每每坐在食堂的座位上吃得津津有味，在周围同学羡慕的目光中，凑过去悄悄对简飞说：“哥，您这厨艺放在我们学校旁边的任何一个店，那都是大火的节奏啊。”

　　简飞看着王一萧噌噌噌往上抽条的身体，感叹着还是要和年轻人在一起，才能发现岁月是白驹过隙，是手中沙，留也留不住。整天和刑警队里那帮中老年人在一起，真有一种时光凝滞的感觉。

　　简飞笑了笑，手欠地撸了撸他的头发，说：“这周五晚上的毕业典礼是吧？我要没有紧急任务就过来。”

　　王一萧嘴里包着饭，也不介意自己的发型被薅乱了，眼睛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好啊，我等你。”

　　简飞在周五的时候处理了一起紧急案件，等到赶到毕业晚会的时候，演出已经过半了。学校礼堂里坐满了人，他的警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得时候引起了一阵小骚动，他也不再好意思挤进空着的座位，索性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靠墙站着。

　　“我来了，你演出没开始吧？”他给王一萧发了条信息。

　　王一萧正在候场，烦闷的用舌尖一下一下顶着口腔，此前他从座位上站起的时候又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礼堂，还是没有看到简飞的影子，就像满心的期待和热切一下子落空，竟然萌发出了要不然直接求老师把自己的节目放到最后一个的念头。但还是等到了想等的人，嘴角终于轻轻扬了扬，飞快的回了个，“这后面第二个。”

　　简飞长舒了一口气，自己一路上的风驰电掣总算没有白费。

　　等了一会儿，穿着礼服的主持人就出来报了王一萧的节目，主持人刚一念到“演奏者，王一萧”的时候就听到了礼堂里爆发出的无比热情的掌声和女生的尖叫，简飞轻轻地嗤笑了一下，现在的小女孩哦。

　　但在王一萧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找到了观众疯狂的源头。他眼中的王一萧总穿着校服，宽宽大大的罩着，整个人都跟着校服一起显得灰扑扑的。而今天他穿着一套白色的西服，蓝色的头发已经完全变回了黑色，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一些，显出一些英挺的轮廓，几个月飞长的身高足以让他比旁边亭亭玉立的女同学高出一个头，完全值得一句“帅气逼人”。

　　不是初见时眨着眼的那种让人心生怜惜的可爱，而是经历过痛苦后破茧成蝶的那种坚韧的利落的帅气。

　　简飞不得不在心底发出了一声赞叹。

　　王一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手指翻飞间倾泻而出的叮咚的琴音足以让他显得熠熠生辉，简飞在那一瞬间几乎挪不开眼睛。他在旁边女同学的“好帅啊！”“一萧！”的尖叫声中鬼使神差的拿出了手机，对着他放大到只剩下他和钢琴，“咔嚓”地按了下去。

　　那是他的小男孩，没有在泥沼中沉溺，而是勇敢的迈了出来蜕变成了让人骄傲的帅气的少年。

　　王一萧下台的时候简飞也跟着他走了出去，在王一萧看向他的时候朝他竖起大拇指，眉眼中是藏不住的骄傲。

　　“真厉害啊，王一萧。”他走上去紧紧地给了他一个拥抱，这才发现王一萧的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够到了他的耳朵，“台下的小女生们都炸了。”

　　“哥你觉得呢？”王一萧歪过头去问他，还没来得及卸的淡淡的眼妆把他勾勒得像西方神话中入梦的精灵。

　　“我觉得你超棒啊。”简飞搭着他的肩往校门口走，夸张地掰着指头列举着，“人长得又帅，琴弹得又好，学习成绩也不错，怪不得这么多女生喜欢。”

　　王一萧轻轻的笑了起来，说，“你觉得还可以就行。”

　　为了简飞这一句表扬，他努力了好几个月，才好怕他不来。

　　他想把他每一个闪光的瞬间都摆在他哥的面前，他想昂着头对他说，我也是像你一样优秀的人，所以我有资格和你站在一起，所以我值得你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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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在少年身上总是过得飞快，从毕业典礼到中考到填报志愿好像只是一瞬之间。

　　简飞在得知王一萧中考成绩的时候差点把下巴给吓脱臼了，“什么？”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全市第17名？王一萧你是人吗你？”

　　王一萧瞄了他一眼，抬手把他的下巴合上，“还好吧，有几道语文题没答好，正常应该前15吧。”

　　简飞在厨房里激动得来回踱着步，“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么？我觉得我可能买了个彩票，然后中了个五百万的特等奖。恩。。。。原来你和我说你成绩还不错是这个不错法啊，我总算明白了，学霸。”啧啧赞叹着，“所以，你以前和我说你篮球也还好来着，我得重新理解你的还好还不错了。”

　　王一萧看着简飞开心的样子，得意地挑了挑眉，“哥，什么年代了，五百万已经算不上特等奖了好吧。”

　　简飞又跑过来紧紧地抱了抱他，“不管了不管了，你想吃啥，我们今天好好的庆祝一下。”他把围裙从身上取下来，“出去吃大餐吧我们？听说我们警局旁边有家很不错的西餐馆，要不要感受一下？”

　　“不要，”王一萧按着他的肩膀转回厨房，自己走去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菜，“我想在家里吃，外面没什么意思。”

　　在他过去的那些富足的日子里，他拿着爸妈给的流水一般的零花钱独自一人吃过数不清的高档的法餐、意大利餐、日料和中餐，却没有一道比得上简飞给他做的排骨藕汤。

　　简飞听了他的话，兴高采烈地又加了几道大菜，最终凑齐了一桌“满汉全席”，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给两人倒上，举起杯子：“来！庆祝我们一萧旗开得胜！再创辉煌！”

　　王一萧和他碰了碰，笑着回道，“也祝贺我哥成功抓捕犯人，又立一功！”

　　“哈哈，谢谢。”简飞爽朗的笑了笑，“尝尝吧，看看我这段时间新研发的菜谱怎么样。”

　　王一萧夹起面前的土豆番茄烧牛肉尝了一口，朝他竖起大拇指，“一级棒！”

　　王一萧不太爱说话，所以往往都是简飞在聊，叽叽喳喳地从夸奖王一萧聊到最近破的案子。王一萧对于刑侦充满了兴趣，简飞一般会刻意留一个悬念给他，让他猜案件的走向和关键，往往他都会猜个八九不离十。惹得简飞连连夸他，“天才，天才啊”，从今以后又加上了一句，“学霸就是不一样。”

　　酒足饭饱以后简飞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王一萧坐在阳台上，抱着手机在看电影，他扫了一眼就发现是《这个杀手不太冷》。

　　王一萧发现他出来了，就按了暂停键，转头去看他，夏天以后简飞也没了吹头的习惯，水滴一滴一滴的滑过他的脸颊，王一萧不动声色的转回了头，扬了扬手中的手机，问“一起看吗？”

　　简飞其实已经看过了，但他为了不扫兴，就拉过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好啊，一起。”

　　两个人凑得极近，简飞身上有好闻的沐浴露的奶香味，王一萧举着手机的手臂会时不时不经意的擦过简飞的手臂，而简飞转头和他说话的时候气息就不小心钻进耳朵，王一萧没有由来的突然喉头上下动了动。

　　不过随着剧情急转直下，王一萧也就渐渐忽略自己的这一点小心思了。

　　直到电影结束，王一萧都沉浸在那种悲伤遗憾中久久出不来。

　　他看着天上的一轮月亮，轻轻的问，“简飞，你觉不觉得人生有时候其实挺残酷的。他带给你痛苦绝望，但你不得不往前走，不让自己沉下去。”他没有叫他哥，因为这一瞬间他没有把简飞当成一个年长者，只是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他继续说道，“比如前段时间，哪怕我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但因为我得中考了，我必须心无旁骛的去学习。好像发生再大的事都比不上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考试。我知道自己不配沉沦下去，不然我就对不起他两，也对不起你。”

　　简飞转过身去看他，王一萧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灼人的亮光，他捏了捏他的肩，说：“人生就是这样。一萧，我很庆幸你意识到了很多你的同龄人很久以后才会意识到的事情。”

　　庆幸又心疼。

　　他的手背轻轻的抚过他的脸，“我们都要向前跑，因为我们只有短短的一生。有的话你可能觉得荒唐，但确实是这样，所有人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只有你是你的，只有你和你的人生。”

　　王一萧转过头看他，神情里全是苦涩，“你也会是，对吗？”

　　简飞轻轻地点了点头，“我10岁那年妈妈带着我和2岁的弟弟改嫁了别人，后来她就病逝了，然后那个男人就把我们赶了出来，那年我才11岁。我带着弟弟去敲孤儿院的大门。我还记得那年冬天，下着雪，我站在门口，等着谁来给我们开门。我那个时候对自己说，我要活出个样子来，活出个所有人都嫉妒的样子来。”他笑了一下，“挺傻的，是吧？”

　　王一萧看着眼前这个在他面前有着铮铮铁骨好像永远屹立不倒的男人，突然升起一股不该属于他的心疼，他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他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没有，11岁的简飞也是让我骄傲的样子。”

　　简飞沉浸在他的故事里，没有对他略显僭越的话和举动做出适时的反应，接着说，“我以为我好歹会和弟弟相伴着长大，结果在16岁的时候命运又从我手里夺走了他。我那时奔溃极了，好像我本就是个只配孑孓一生的人。”他转头用那双如水的眼睛望着王一萧，“直到我遇见了你。好像命运看我太孤独，又给了我一个你。”

　　“所以，一萧啊，比起你要对我说的那句谢谢，其实更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王一萧凑过来，用他少年的身躯，用力地抱住他，他像简飞曾经无数次的安抚着他一样一下一下的轻抚着他的头，他认真的告诉他，“简飞，现在你不是孤独的一个人，你有了我，就像我有了你。我会保护你，正如你也会保护着我。”

　　前面的路还很长，但两个孤独的灵魂相拥，也过得了往后无数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