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远》惜鹊

1、第一章

　　那一次，江南的大雪整整下了七天七夜。

　　璇玑起了个大早。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几颗红梅傲然挺立，映地整个院子好不精神喜庆。她惦念着昨日云锦姐姐承诺的糕点，心生欢喜，早饭也顾不上吃，拎起裙角没几步就跑到了院门。

　　“璇玑，一大早就乱跑，你爹布置的三百次飞针都练习完了？”璇玑回头，见是琴姬站在一颗红梅树下笑吟吟地问自己，眼珠咕噜一转，捂了眼睛清脆地笑，“琴姨，我没看见你，你也没看见我。等下记得帮我瞒下爹爹，我回来很快的。”转过头去径直往院外直奔出去，只见一个翠绿的身影，三两下就不见了身影。

　　梅枝上几朵雪啵啵地掉下来。
　　这边琴姬站在树下出了会神，摇摇头，细细收集起梅花上的雪，装进一个玉坛里，那个玉坛约莫两寸高，坛身上龙纹盘踞，两只龙张了爪牙站在团团云上几乎飞出玉坛一般。
　　“小丫头又调皮了？”回廊里转出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人，微笑着走过来站在琴姬身旁，看她细细地收拾红梅上的雪花。
　　“这么跳脱的性子，教她女红针线坐不到半刻功夫就喊累，好容易迷上了暗器，非要我教她飞针。前段时间倒好，每天都练习地很认真，抓回一大堆雪兔练习，把那些兔子追地满院乱跑。这些日子看是又倦了呢，一大早就跑地没影了。你这个当爹的也不管管。”琴姬嘴上抱怨，手里却不停歇半分，玉手捏着一根色泽匀称的玉棒，细细地将雪扫在玉坛里。
　　欧阳衍见她嘴角含笑，显然这些埋怨半真半假，拿起手中的烟斗吸上一口，匀匀地吐出口烟圈缓缓道，“由着她的性子吧！”
　　“十二皇子出京了么？”琴姬收拾好雪，抱着坛子往里屋走，见欧阳衍般眯了眼睛站在梅树下没有离开的意思，开口问道。
　　“快到江南了，就在这一两日的功夫吧。”欧阳衍闲闲地磕磕烟斗，笑地一派悠闲。
　　“我们终归是江湖人，朝廷的形式诡罅多变，一旦和他们扯上关系，只恐赔上的是大半个江湖，你真的想好了么？”琴姬问。
　　欧阳衍将烟杆别到身后，走上回廊站定苦笑，“不是我愿意去结交朝廷，这次是十二皇子打着私访的名义来的江南，他打什么主意我知道，只怕他是要失望了。”
　　“你……”琴姬担忧地看看他，却见欧阳衍磕磕烟斗淡然一笑，不觉安下心来道，“外面天冷，早点回屋歇息……璇玑只怕不会太快回来……”
　　欧阳衍答应着看她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转过身去对着园中怒放的红梅出了会神，悠长地叹了口气——

　　璇玑出了大门，直奔玉楼街而去。那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各种大酒楼，古玩店，布料裁缝店依街而立，街上人来人往，更有小贩跳了两箩筐的梅花，沿街叫卖。璇玑左转右转，轻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来往的人，不时咯咯地笑。
　　横过一跳街，玉楼街尾的巷道有一家叫“前尘旧梦”的医馆，铺子门外挂了一盏绣灯，白日里亦燃着香，远远看去烟雾缭绕，灿若云尘。
　　璇玑上前叩了门，朝开门的女子身上扑过去，“云锦姐姐，今日也替我留了梅花糕么？”

　　屋内暗香缭绕，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案台上一只描金的风纹香炉里俏立着一只细细的香，旋转氤氲。璇玑闭眼贪婪地嗅了几口，满鼻子清冷的味道，待细细寻思，只余一缕淡淡的冷香在鼻端悠长飘散。
　　璇玑睁了眼半晌方回过神来，怔怔地问，“姐姐，这是什么香？和昨日满屋子的浓郁似有不同。”

　　云锦似笑非笑地将一双清丽的凤目斜斜看过去，也不回答，只管牵着璇玑的手往后院走，“小馋猫总是惦记着我这里的糕点，若有一日没了糕点，还会记得我这个姐姐么？”
　　“糕点喜欢，姐姐更喜欢。”璇玑任她牵了手去，只管跟在云锦身后，看她柳腰轻摇，娉婷而去，“上次姐姐给爹爹的梅酿雪，让爹爹好生惦记，又不好意思向姐姐讨要。”
　　璇玑终是孩子心性，云锦素日待她亲切，早上念及糕点逃了出来，冷静下来心里不禁后怕，不知爹爹会怎样责罚自己，苦了小脸寻思着带些好东西回去讨好他。想到爹爹喝时极爱的表情顺口就说了出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有何难。”云锦见她笑的开颜，只当是寻常之物，全然不知此酒珍贵，也不点破，只是侧头展颜淡然一笑允道，“欧阳伯父喜欢，只管带些回去。”
　　“最喜欢云锦姐姐了。”璇玑大喜，腾出一只手亲昵地扯扯云锦的衣袖。
　　云锦也不答话，清浅地笑看她小猫一般地蚕食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