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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雷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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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前,有件怪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当时的我正操控着新创建的角色-三岛望,跟着收留我的好心人在餐馆里吃午饭。
怪事的起因似乎源自一次偶然的点击。
视线里骤然布满的密密麻麻的红色文字,它们碰撞、挤压、膨胀,倏然变化为一种难以挽回的错误;旁人看不见的那些按钮、悬浮窗于两三秒发出响彻天际的悲鸣后,好似流光溢彩的镜面那样被尖锐的铁榔头嘭地砸碎。
——哗!
炸裂声落下,眼中的世界顿时七零八碎。
一切告示终结。
游戏出故障了?!
我心下一惊,几乎是眨眼间,蒸腾的热气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举着筷子的手臂倏然无力,天地骤然如教堂的花窗闪烁着浓烈的玫瑰色荧光。身旁的人立刻抓住了我的手臂,好歹使我避开了一头栽进酱油豚骨拉面碗中的窘境。
即使如此,我的喉咙、我的耳道、甚至我的大脑都渐渐传出低频率的狂乱之声。
嗡嗡……嗡嗡……嗡嗡……
坦白说,我感到不安,无法将现知与实际对等……这……难道当代的科研技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往后进化了好几十年吗?
筷子从手中滑落,旋即半倚在碗沿。惊愕地盯着面前放光的餐具,压根不敢想象目前是什么状况。一种扬槌欲击的预感盘桓在我的内心,散发着隐隐不详的气息。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怎么回事?
这一刻,本该和原来的‘三岛望’一起用餐的三岛由纪夫先生猛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他神情惊异问道:“你还好吧?”
我费尽力气捂住了嘴唇。
此刻此地,一切的一切对我而言都仿佛沉浸在蒙眬空灵的幻象之中。大概是在做一场白日梦,身上发着密密的盗汗,就连传进耳朵里的对话也生出哐当当当的噪声。
不知过去多久,是一霎或一季。
当我参透眼前的这碗拉面究竟用到哪些配料,渐渐回过神时,热气挣扎着只稍湿了筷身,陶碗里的面条甚至还没开始软化,三岛先生已用手探过我的额头。
察觉到这点的我被吓得打了个寒战,心中何止是惊悸。
除了分外眼熟的室内装潢,仿佛蒙上一层油的水面看不真切......这个散发着使我觉得亲切的气息的青年,在前一秒钟,应该还只是我单方向了解的人吧。
但现在,他的头顶NPC的标识遁去,担忧的表情生动而真切,眼眸中蕴含的灵光叫人不寒而栗。
我的心情乍然如跃出水面的飞鱼忽上忽下。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催促着我如实答道:“嗯…没事的、没事的,只是突然有点耳鸣,很快就好了。”
斟酌几秒,又补充了一句:“谢谢您,先生。”
三岛先生闻言迟疑地瞥一眼我的脸——或因为我的面色不佳,他蹙着眉头生硬地说:“用不着道谢。”
稍微一顿,再次伸出了援手。
说来也觉奇异,被那温暖的掌心如安抚孩子般拍打背部的感觉,竟将梗塞于我喉腔中的令人作呕的异物感渐渐祛除了。
积累在心中的预感颤抖着。呼叫系统,得不到一点反馈。
我呼气吸气,用筷子夹起碗中的面条,借明亮的光线偷偷观察起坐在旁边的青年来。
——三岛先生面呈沉默而远虑的深思,我不过刚露出一点苗头,他便以平静不失力度的目光示意着:到此为止。
瞥见我愣住时狼狈的表情,竟好似恍然大悟,反过来敦促我尽可能多吃点。
但他也补充道:“等会和我一起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在这款叫作《迷犬怪奇谈》的游戏中,三岛由纪夫先生是一位可靠的引导者,曾帮过‘我’的忙。
顺便一提,就连重要的姓,也是他在听说‘我’的身世后主动送给我的。
真是糟糕的关心,于是我终于醒过来了。像是“只是全息游戏带来的沉浸感罢了”这样的傲慢借口已不再适用于现状。此番遭遇的所有意外,正是倘若游戏为了追求真实而过了火,玩家的体验未必会更好的佐证。
我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三岛先生。只要利用他的态度,就能更方便地在大脑中更定老旧的认知。
《迷犬怪奇谈》里的三岛望只会是一个背景干净的、事实上的孤儿。这诚然无错。
但话说回来,次元壁垒那种玩忽职守的东西……存在的意义又在何方呢?
怀着难以言表的心情解决掉午餐,不知来龙去脉的三岛先生仍然牵着满脸懊恼的我的手到乘上一部地铁为止,仿佛我会在中途跑掉似的。存在于眼睛里的镭制的幻觉似乎是穿越留下的后遗症,哪怕嗡嗡的颤动声早已荡然无存。
不过、比莫名遭受降维打击、游戏系统消踪匿迹更令我痛心难耐的、与其说是突然发现,倒不如说是演出效果的一件事。
我迟钝的反应过来——欸,怎么穿错账号了!!!
三岛望的钱包里仅剩下一枚用于发动异能力的铜钱。我的心情急转直下——是它,是它见证了我的暴穷!!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一夜落到连车票钱都付不起的境地......哈啊,追根溯源,似乎是我本人的错呢。
结果又是三岛由纪夫先生主动负担了买票的任务。趁着他购票所留出的空当,我立刻转身揉了揉脸,对准反光的金属面,将‘我’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了一遍。
相较于同龄人稍显矮小的十三岁女孩的身板、深色的斗篷下是崭新的衬衣长裤、白色的头发因太久不曾修剪险些影响了视线、眼睛是淡水的青色调……
精神面貌虽然不佳,但怎么看也不像受过虐待的样子,顶多、顶多也就有点营养不良吧。
真的要去医院吗……?
碍于情面,我迟疑了。扯了扯三岛先生的衣角,希望听到从他嘴里吐出一句放过彼此的话。然而他却直截了当地握住我的手,这意料之中的反应仿佛在说:好了好了,真是孩子气啊。
我绝望地发现:我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明明过了饭点,人却不多,地铁像是头不套项圈的猎狗只顾向前狂奔。我在三岛先生的身侧四肢僵硬的坐下了,掰着手指尝试自我说服:
老实说……就我掌握的有关《迷犬怪奇谈》的信息中:想要赚钱就去经营、想要后悔药就读档重开、想要脱离最初一只鹅的战斗水平,除了必不可少的异能力,便只能依赖于参与剧情、完成成就,尽可能获得更多的自由分配点数来改善属性。
这方面倒也设计得灵活。
或许是为了增加一点难度,避免后期衍生出来的大量异能MOD直接破坏了游戏体验。角色的身体素质都是在创档初就被随机骰定了,这点难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弥补。
三岛望正是踩在了体质下限值上的姑娘,但若是即将见到的医生真的可以治好她的病呢……
刹那间,我的心猛地一沉。
《迷犬怪奇谈》爆炸的剧情难度先按下不表。在成就系统、登出按钮破碎的现如今,我不禁再三思忖:我当真还能按照对全息游戏的理解,步步照本宣科地升级吗?
抬眼是那垂荡着浓郁虹带的天花板,整个车厢、车厢外的景色都笼罩在一派纷纷扬扬的春光中。自从意味着游戏界面的窗口碎裂后,映在我眼中的所有事物悉数散发着某种好似雷云一触后的天空的气息。
过度晴朗。
过度明媚。
过度曝光。
地铁到站后,三岛由纪夫与我沿大路步行至一家医院。他在这儿显然有熟悉的医师,因此轻易与其一致了看法,那就是定要重点检查我的视力和听觉——在三岛先生明察秋毫的眼中,我不知暴露了多少?
这趟漫长而累人的项目折腾下来,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在检查五感的方面,我明显感觉到医生手中的‘诊断器具’并非高价的进口仪器,而是某种被世界所认可,并不局限于干瘪的游戏性的奇异能力。
欸,管他呢?
只要看见报告的结尾写有这几个亲昵的文字:未见异常——心情足够畅快愉悦就够了。
“先生,我把报告拿来了。”
青年侧头望向我。他站在飘散着黄昏之美的窗下,深色系的眼眸微眯,周遭星星点点的光斑宛如蜘蛛的丝线随风游弋走廊。
年轻如我乖觉得很,顿时收回了试探的jio。
三岛先生在翻阅报告时的态度严谨,以至比身为当事人的我更为审慎小心。当他曲指轻敲,浑身上下透出某种令人信赖的气质的同时,那册纸旋即发出嗒嗒两声清响。
不,三岛望,你没病,连茂医生都说你很正常呢。
鼓足勇气,我才能在他身边站定。
然而三岛先生似乎察觉到什么,扫视着诸多难懂的数据,一边起了话头:“望,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被反感的人直呼其名的次数增多,其实我已不太在意谁是怎么称呼我的了:“当然可以。”
三岛由纪夫点点头,坦然直言道:“我感觉到了,你好像很讨厌来医院?”
直面这片善意,我的唇边倏然提起既不安又新奇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