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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回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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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
村里很安静。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洒在屋中的地上,留下一处银白的影子。
掩下的床帐中,靖王和枣花一内一外,一平一侧,躺在床上。
长而密的睫毛颤了一下,而后缓缓抬起。
漆黑深邃的眼眸朝旁边望了一眼,传入耳中的声音,除了旁边人平稳的呼吸声,还有敲击在窗棂上短促清脆的磕打声。
“进来。”
轻轻的两个字,像是唇边的呢喃。
可下一秒窗棂被打开,似乎有一阵风轻轻刮过,然后屋中地上跪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王爷。”
床帐里,睡在外侧的枣花毫无所知,而平躺在里面的靖王连动都没动一下。
“一切已按照王爷指示安排妥当,明日即可归程。”
“嗯。”
靖王缓缓闭上眼睛,“传令下去,依计行事。”
“属下遵命。”
黑衣人来去如风,没到半盏茶的功夫,屋中的情景恢复如常,但靖王却睡不着了。
他睁开眼睛,透过洗得发白的床帐扫视一圈这个住了好几日的屋子,最后目光的停顿落在了躺在他身侧的人。
枣花睡前喝得水中比平常多添了一味药,所以今晚的她睡得格外熟。
靖王心知肚明,所以他的目光可以毫不犹疑地落在她的身上,许久不移。
其实,在他们被救的第三天,该寻来的人已经来了。
从出京的那一刻开始,靖王便知道有很多人的眼睛在盯着他。对于幕后之人,他心中有数,却从未看得起他们。但在谢风被算计之时,幕后之人能想到用谢风的哮症来做文章,其心思的阴毒与城府的深沉远超他的想象。
那种被挑战被警醒的惊栗感,让他全身上下血液沸腾涌动。
所以,他演了一出戏给他们看。
这出戏的名字,便叫做‘引蛇出洞’。
戏要演得好,就要演得真。
对于自己,靖王一向是狠得下手的人,就像是当年他对大公主的那一场‘舍命’相救。
将大公主推上岸后,他能不能靠着自己上来?
他能。
可故事这样结尾,是不是太平淡了?
十一岁的靖王,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是的。
太平淡了。
平淡地掀不起他的皇兄心里丁点波澜。
他听见自己的心声,不过一个转念的瞬间,他紧紧抠在石缝中手指一点点松开,凉凉的池水立刻涌上来,没过他的肩膀,他的脸颊,最后没过他的头顶。
隔着满池漾起的水波,他看见很多人围在大公主的身边,除了福春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看到福春惊恐的表情,他感觉自己嘴角一弯,竟朝福春笑了笑。
那时的福春还没有如今的沉稳。
他的全身都在抖,指甲深深地抠在掌心里,直到水面渐渐归于平静,他才放开似乎被人掐住的喉咙,放声呼救。
追杀、被围、落水,一环扣着一环,如同当年,靖王一点都没含糊。
整场戏,就在靖王自以为算无遗漏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算漏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现在就躺在他的身旁。
对于枣花这个小丫鬟,靖王最初的印象是四个字:人傻胆大。
来喜吩咐什么做什么,没有吩咐过事一点都不敢插手。每次见他一副怕得要死的表情,却敢在生死之际出声示警,虽然事情本是乌龙一件,但这样的胆量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靖王生于宫闱,长于宫闱,见多了或自作聪明、或精明厉害、或万事周全,又或八面玲珑的女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老实的小丫鬟。
那时,靖王坐在侧间的榻上,手里端着温热的竹叶茶,余光里瞄着垂眼安静侍立在一旁的枣花,心内轻笑一声。
她这样的丫鬟,贴身服侍倒也不无不可。
因此,他默许了福春对枣花的安排,然后慢慢习惯了身边有丫鬟服侍的日子。
仅此而已。
可他没想到。
在真实凌厉的刀光剑影中,有个娇小的身影扑在他的身前,即使她怕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仍是咬紧牙关拼死不松手。
这让他有些震动,但也让他觉得无奈。
因为有枣花意外的‘挺身而出’,他们偏离了靖王事前安排好的‘获救’路线,所以福春他们找了快三天才终于找到他们。
夜深人静之时,当暗卫看到安全无恙的靖王的时候,差点就要热泪盈眶。
强压住终于见到主子的激动之情,暗卫连忙先说正事。
照着暗卫的心思,既然寻到人了,自然赶紧尽快启程回别院才是重点。王爷千金之躯,岂能在这样简陋粗糙的地方休养?
可对于这个问题,靖王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再等等。”
暗卫:“???”
秉持着主子自有其用意的想法,暗卫低低地应了一声,无声行礼后立刻翻窗而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今日。
终于能迎主子回去,在冷风中疾速赶路的暗卫不免心头畅快。
~~~
隔日一早。
从沉睡中醒来的枣花翻身坐起,一边伸伸懒腰,一边不自觉地出声嘀咕,“啊,昨天睡得真好。”
睡得足,起床时就带着好心情。瞥到旁边靖王似乎还未醒来,枣花掩住口动作放轻从床上下来,回身将床帐掩好,穿好外衣后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干活了。
枣花将做好的早膳端进来,屋中的景象还停留在她出去前。
她疑惑地眨眨眼。
靖王从来没有睡到这么晚。
将早膳放在桌上,枣花小心地撩起床帐,探身进去望望,轻声唤道,“爷?”
天将擦亮才有点睡意的靖王,在枣花起身的时候便醒了,可太阳穴胀胀地痛,便一直闭目养神。
这会听见枣花的声音,仍是不想起。
等了一会没听见靖王的声音,枣花不免有点着急。
不会是生病了吧?
此处位置偏僻,缺医少药的,若靖王真生了病可怎么得了?
“爷?”
再开口的声音添了几分着急和担忧,枣花大着胆子上手轻轻推了推靖王的胳膊,“爷?您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您怎么不说话?”
一连串的问题兜头而来,靖王忍不住闭目叹息。
他只是困而已。
正琢磨着该怎么措辞,靖王便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贴上一只软软的手。
“不烫啊。”
拭了拭靖王额头的温度,又拭了拭自己的,枣花没发现差别,心里更急了。
“爷?您到底哪里不舒服?我去唤人,咱们驾车去镇上找大夫看一看,好不好?”
靖王:“…”
“不用。”
靖王忙睁开眼睛,一入目便是枣花溢满担忧的水汪杏眼,“我无事,无需担忧。”
终于看到靖王睁开眼睛,枣花心头微松,可还是仔细打量着靖王的脸色,“真没事?”
靖王:“…无事。”
长舒一口气,枣花弯唇笑了,“爷,那起来用膳吧?等用完再睡一觉吧?”
闻言,靖王意味深长地看了枣花一眼,“恐怕睡不着。”
“那就等午后再睡也一样。”
枣花一边服侍靖王穿外衣,一边顺口接道。
靖王:“…”
而事情正如靖王所说,早膳过后压根没有歇息的时间了。
靖王身边的护卫统领,蒙骁,来了。
蒙骁一身普通宝蓝色锦袍,带着十来个装扮成普通家仆的护卫,客气有礼坐在堂屋与村长和徐家人寒暄。
不大的徐家,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
还是村长发了话,屋门口围着的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男人们在堂屋谈事情,徐嫂子和枣花在里屋依依惜别。
“嫂子,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
枣花站起身,端正郑重地行礼福身。
“快起来。”
徐嫂子忙伸手将她扶起,眼中有点点泪光闪烁,“家里来人接就好了,往后回去与夫君好好过日子啊。”
枣花垂下眼睫,忽然有些不敢直视徐嫂子充满善意的目光,含含糊糊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惜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堂屋那头道过谢再奉上谢礼,这事便彻底地了结了。
靖王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目光幽幽地望着枣花泛红的眼眶,轻声道,“该回去了。”
“是。”
枣花微微颔首,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靖王身后。
徐嫂子站在屋外目送靖王与枣花一行人离去,目光在靖王与枣花的身上绕来绕去,心头蓦地涌上些许疑惑。
怎么一下子感觉苏家妹子与她夫君忽然生疏拘谨了好多?
马车渐行渐远,微风拂面而来,这丁点疑惑不过一息间便被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