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不知》universe

3、相遇

　　小芽看向苏琬月，她的眼睛里，有着惊艳的光。

　　苏琬月的确好看，因此被张和峰多次骚扰。如果她不住在山上，就糟糕了。
　　小芽也是听过说书的，故事里少不了金戈铁马，才子佳人。从前她只是听到许多夸赞女子好看的语句，也只是幻想一下这样的美人，之前看到她时，也没多想，但现在她可以把这些词语安在她身上了。
　　她一开始是稍微低着头的，因此，一眼就看到了苏琬月那双修长雪白如同寒玉的手，让她想到了说书先生口中的那双手，“手如柔荑”。它适合放在乐器上，弹出仙乐。
　　再往上，素白的衣裳包裹着细嫩的脖颈，那是说书先生口中的“领如蝤蛴”。
　　然后，她看到了苏琬月的脸，熟悉的脸，陌生的脸。“肤如凝脂，螓首蛾眉，仙姿玉色，皎若秋月”。苏琬月不怎么笑，否则应该还可以欣赏到“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过，即便她不笑，也可以看到“一双瞳人剪秋水”的姿态。
　　她的唇颜色淡，又不是很厚，左眼角有颗红色泪痣，会给人一种惊艳多情的感觉。但那双眼睛太过引人注意，本该有些风情的面容也被那双眼睛压得带了点冷意，只是偶尔眼眸流转间显出几分媚意。
　　小芽只隐隐觉得，那双眼睛看人时应该，应该温柔而无情？小芽摇摇头，驱散这种观点，初次见面，不能就这样下结论。

　　她衣着简单，里面只有一件素白色的交颈襦裙，袖口较宽，若她站立手自然下垂时衣袖可至膝盖。衣服上面绣的花纹十分简单，有些梅花的样，零星的点缀在襦裙上。外面穿着一件与襦裙齐长的素白外衣，衣袖与下摆处隐隐绣着云纹。
　　发髻也简单，上半边的头发用一支木簪子束在右脑勺偏高处，她不是中分头，而是偏左分，不过左边右边分别有一小绺头发垂下，略长，到下巴。左边垂下的的头发隐隐遮住泪痣。其余的头发便任它披散，没有束起来。

　　小芽看完之后，又仔细看了苏琬月腰间的的那两块饰品，不认识，有些熟悉。
　　又看了那支木簪子，心想，不该是木簪子，应该换成白玉簪子，簪头用隐隐带些墨色的玉雕成两三朵梅花，下面垂着水滴状的水晶吊坠，该多好看。不过，白玉簪子上应该还要有秘密，秘密的白玉簪子配上秘密的她。

　　小芽看苏琬月，苏琬月也在打量她。

　　小芽穿的是略显粗糙的亚麻衣服，米黄色，衣领处是她绣的迎春，映衬下显得人有些活泼。袖口是收着的，边缘向外翻出鹅黄色的绣着艾草的布，带着泥点。
　　脸上也蹭了点泥，但总体上也算干净。只是有些蜡黄的脸色也暗示生活不易，营养缺失。但那双眼睛是亮亮的，是…遇见旧友的欢乐苏琬月很快否认了这一点，虽然这女孩给她一种熟悉感，但她确信从没见过她，应当是遇见陌生人的好奇？苏琬月没多在意。
　　小芽也梳着简单的丱发，发间插的粉色花朵也在那场欺辱中损坏了。花瓣蔫巴着，凄凄惨惨。这些应当是她家里最好的东西了，可惜弄脏了些。

　　苏琬月打量完之后便移开了目光，从小养成的礼仪教导她不应该一直盯着一个人，这是一种冒犯。
　　但是小芽没有这种意识，尽管苏琬月自小便熟悉这种感觉，也知道她没什么恶意，但小芽的目光还是让她下意识的不喜。
　　苏琬月打断了这种注视，皱了皱眉，“看够了吗？”
　　小芽的脸倏地一红，猛地低下头，讪讪道：“对不起，就是你长得真好看，真的很好看。”说完又看了她一眼，“真的对不起。”
　　苏琬月微勾了一下嘴唇，是一个没有完成的笑容，道了一声“无事”。
　　说完，便半阖着眼帘。

　　太久不笑了，还真是不习惯。
　　笑，一方面是取悦自己，另一方面是取悦他人。对自己而言，已经没有什么高兴的事。之前在山上，没有人，也就没有必要笑；现在下山，前方会是一片淤泥，也不想笑。
　　若是以前……
　　“以前”，又想到了这个字眼。以前多好，无忧无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刀光剑影，医药毒蛊；乐声悠扬，舞衣蹁跹。明月寒陌，长夜未央。想要成为谁，就能成为谁。而现在，到底是失了当初的欢乐。
　　说到底，自己的欢乐来源于两部分：一部分是自由，可游览天下，可静居小院的自由；另一部分是牵挂，亲人朋友俱在，欢聚一堂。
　　现在，父母已亡，朋友去世、离散。哪里还有什么牵挂？现下又不得不去往风云变幻的京城，或许现在应该庆幸的是已是繁荣盛世？至少没有国与国之间的对抗？苏琬月在心里摇摇头。
　　过去，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过去，只能由她一个人封在内心。

　　苏琬月这段心里所想所念，小芽并不知晓，她又没有读心术，怎会知他人心中话？她也算善于观察，只是她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够，看不出什么。
　　但是被她这样冷淡对待，虽然知道互不认识，最多可能打过招呼，但她还是有一种没由头的难过。
　　其他人这样对她也就罢了，但她这样做就是让自己伤心，有些无理取闹的伤心。
　　再加上这些天遇到的不平事，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到底是因为梦里带给人的熟稔让她有些放肆，否则，她不会这样。

　　苏琬月被这段哭声打得措手不及，拿出来一条绣着“月”的手帕递给她，“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小芽听见这句话后，接过了手帕，泪眼婆娑的看着她，又扑进了苏琬月的怀里。

　　苏琬月浑身一僵，显然不习惯这种亲密接触。但她还是抬起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想去哪儿，就去哪。”
　　停了一会，又言：“我母亲在我五岁时便去世了，葬在山上，我的父亲……”苏琬月附在她耳边，降下声音，以防林单听到，“我的父亲在我母亲来到这里之前也已经死了，多年来只一人陪伴，但是……”苏琬月显得有些惆怅，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筵席，最终又是一场分离。
　　苏琬月恢复原来的声调：
　　“但是，即便她离开了，我一个人也活得好好的。”
　　“任他是谁，都会有一段孤独日子。明白吗？”
　　“你是一个勇敢的女孩，要笑着面对未来，以后才是最重要的。你的亲人也不会愿意看到你哭泣，他们想看到的，是你欢欢喜喜地活在这世上。好吗？”
　　“所以，要开开心心的。即便不想笑，也不能流泪。”

　　小芽狠狠地点头，明白的，要开心，哭够了，又是新的一天。
　　过了一会儿，小芽从抽噎中回过神，不好意思地从苏琬月的怀中出来，看到她肩膀上的水渍，更加不好意思，“对、对不起，我、我弄脏了。”手里绕着那块手帕，满面通红。
　　随后，又把头低下去，把那块手帕递给她，“抱歉。”
　　苏琬月摇摇头，“无碍，你喜欢，便送与你。以后别再哭了。抬起头，不要害怕，大胆的昂头直背。既然离开了，就不再与她们有关联了。”
　　小芽抬起头，复而低下，隔了一会，最终抬了起头，“您怎么会知道我那么多事？”
　　苏琬月回答：“听到了，也猜到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不值得伤心。”

　　小芽点了点头，眼睛下瞟，似在思索，考虑。最终向苏琬月询问：“我能跟您走吗？”
　　怕苏琬月认为她贪恋钱财，她又急急忙忙地补充，“我很会做事的，挽发、绣花、做饭，我都可以。而且，而且我吃的不多，您收下我，管吃住就行。工钱看着给我就好，我一点也不贪多。”
　　小芽把她的目光从苏琬月的身上移开，向下看，轻轻开口：“我就是想，想跟着您，留在您的身边。”

　　苏琬月看向她，神色不变，“我以后自身都不一定衣暖食足，即便这样，你也要跟着我？”
　　小芽点点头，“要跟的。”小芽看向她，目光真诚，像立下誓言般开口：“即便只有一片布，一口米，都会给你，全都给你。”
　　苏琬月直直地看向小芽的眼睛，像是看见了她的内心，
　　“为什么？只是第一次见面，我只不过给了你块手帕，说了几句安慰话，你就认定了我？如果是这样，你也太轻看你自己了。”
　　小芽摇摇头，“不是的，因为”，她像陷入了回忆，“虽然记不清，但那种感觉不会变的，我在梦里见过你。一定见过你。”
　　小芽认真地看着苏琬月：“今天的相遇，我好像也梦到过。梦见一个人，会温柔地安慰我，递给我手帕。我梦到那个人很好很好，美丽，温柔，博学。我知道，那个人是你。”

　　苏琬月本不以为意，人在绝境中总会幻想一个能救她离开苦海的人，但是此刻，她起了兴趣：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人？”
　　“我自幼长在深山，出山不过几次，也许会遇到你，可顶多是点头之交，你怎么确定？”
　　“哦，对了，我长在深山，理应看不了什么书，怎么会扯上‘博学’这个词？”
　　苏琬月稍稍勾唇看向她，等着她的回答。

　　小芽垂下眼睫，开口: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见到你就很熟悉。”
　　“也许之前就遇到过，但是不是，我不会认错你的眼睛。只属于你的眼睛。”

　　听到这话，苏琬月轻笑了一声，像微风拂过河岸，拂在听到这声轻笑的人的心中。苏琬月的确有一副好嗓子，天生适合音乐的嗓子。
　　“我一向认为，眼睛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你的眼睛，好看。”
　　“既然现在你选择跟着我，那就不要后悔。”
　　“立下了誓言，就不要想着更改，我最讨厌背叛誓言的人。”

　　听到这话，小芽感到十分欢喜，露出大大的笑容，“嗯！”

　　随后苏琬月吩咐林单，让他带小芽稍微梳洗一下，然后便一同离开了这个地方。

　　途中，小芽对苏琬月说，“我以后就称呼您小姐。”
　　“我想向前看，想和小姐一起期盼未来，一个无忧的未来。小姐，你能给我起一个新的名字吗？”
　　小芽不好意思地笑着：“我的这个名字还是我自己起的呢，我原来叫小黑奴，也没有姓，就是因为总是脏兮兮的，不讨人喜欢。‘小芽’这个名字还是有一天我看到树上长了芽，才想到的。”
　　苏琬月点头，她的名字她做主，她想改名，那便应她，“好。”
　　听到这个字，小芽露出了开心的笑，真好，会有新的名字，会有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