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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冥顽不化 ...

  •   终究是有了埋怨么?曾经那样契合和信任的两个人?苏陌钦一凛,却未作答。
      清音顿足,侧脸,轻声道:“师父,我并无埋怨之意,只是觉得惋惜。师父心中不甘,我懂。所以一直以来,无论师父对我怎么冷淡疏离,我对师父都是一贯的趋之若鹜。虽然并不知晓师父的心结和难处是什么,我却一直相信,只要能让师父体会到我的决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明白我为了你,既然可以死生不计,那么,只要能和你一起,便是什么也不管不怕的。看着你好好的,和你在一起,守着你,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奢求。”
      门前雨声愈发急遽,雨滴密密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坠下的水花四溅,迷蒙了一片天地。清冷的风穿过雨帘,穿过柳枝,含着水意,带着木叶气息,一阵一阵拂面而来。
      清音临着风雨而立,衣袂翻飞不止,语气却很沉静稳定,“四年了,我一直很努力,然而师父的心结和难处却没有一丝一毫地淡化褪去。有时我也会想,到底怎样做才是对你更好?不是我不想要和你相守,而是,比起我自己所求的那些愿望来,你能好好地活着,才是我真正最大最大的奢求。不过如今看来,你是和自己杠上了,将自己为难定了,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想要我怎样,我便怎样。只是,阿陌你孤身一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觉得孤单,因为,无论我宋清音人在哪里,是不是在你身边,而我又在陪着怎样的男子,无论这一切的一切如何,阿陌你一定要记得,记得世上还有一个宋清音,冥顽不化的宋清音,她的心,只会在你一人身上,因你而痛,因你而喜,这一生所求亦不过是你的平安喜乐。阿陌你一定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从前不是,如今不是,将来,更加不可能是!”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清音却始终轻轻淡淡不疾不徐地讲来,她的话音夹杂在凄清风雨里,却教听的人热血翻滚于胸。
      “师父,清音告退了。”这妮子侧身粲然一笑,几乎将身后那片阴霾一扫而空。
      苏陌钦斜倚着床榻,整个人依旧渲染着一层淡薄的灰意,却无可自制地震了一下。
      “阿音……”
      清音原本已经抬脚迈出门槛了,听到这一声若有似无的呢喃,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望。
      榻上的人,低垂着头,发丝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全然看不见他此刻神情,然放置于锦被之上的那双手,十指紧扣,皮肉已然掐出斑斑血渍来。
      “师父!”清音一惊,疾步赶回床前。
      双肩已被清音扶住,他才未倒向一旁,然浑身细细颤抖,额头冷汗直冒,原本就十分晦暗的肤色,此刻愈发难看了。他低眉瞧着自己手臂上的肌肤,忽然抬头与清音对视,惨白的唇边挂着一丝涣散的笑意,黑瞳幽暗无光,慢慢问她:“我这样子……可算还有个人形?”
      语气凄苦,是清音从未见过。
      在她的记忆里,一向心如磐石无坚不摧的师父,从未在人前流露过这样的神情和语气,即便是当年追忆那场灭门惨案之时,他也并无这样令人心惊胆寒的神情与语气。
      “阿陌……”忍不住锥心之痛,她将他紧紧抱住。
      怀里苏陌钦挣开一点距离,仍是紧紧盯着她脸,语气飘渺,“阿音,世上比我好的男子……不计其数,我算什么……又如何值得你如此痴迷不悟?”
      “世上好男人的确不计其数,然而,那又与我何干?满院子的花虽好,我却不是会迷眼的人,想要的,从始至终只得那一朵。阿陌,这样的我,你不是一早就知晓?”清音轻抚他背心,指尖颤动,语气仍然稳定舒缓。
      苏陌钦一阵急喘,不由失力,放任自己靠在清音肩头,低弱地道:“七宝珠并不能保全我一世……你我终须一别……生死不容……你……也应该知晓。”
      清音双臂一收,更加紧地圈住他,笃定地回答:“我知道。那又怎样?”
      “既然最终难免伤怀……为何不一早抽身?”苏陌钦仍旧低垂着头,温凉的气息随着他的吐字,一记一记轻轻拍打在清音颈项,“如此守着一个废人……既得不到执手偕老……且逃不脱一世伤心……阿音……你又何苦?”
      “阿陌,我岂是怕伤心之人!?”清音微微笑了,“你在担心我会随你而去吗?那你只管要我发誓诅咒在你去了之后决计不做傻事便可,何苦一定要推开我?”
      “我若要求,你便不会?”苏陌钦身子一僵,将头抬起了一分。
      “你若要求,我自然不会。这世上谁人的话,我都可以不管不顾,除了你。”清音笑得好不温柔,“你要我活,我便活着,就是你要我死,我也绝不含糊。”
      “你……”苏陌钦低声叹息,“此后莫要再讲这样的话……”说罢,又是一阵冷汗直冒,将身子蜷低了几分。
      清音搂着他轻轻摇了一下,柔声跟上,“好。”
      不着急。
      不急于要他放下那些厚重的芥蒂和心结,与她重新来过。反正,她有长长的一生和他厮磨。
      只是当时,她这样想,却不知命运从来不怀好意、不由人愿。
      启程回翠寒谷已是第二天。天色微晴,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爽,日光既不十分刺眼,也不十分灼热。一切都拿捏得刚刚好。
      清音乖乖跟在苏陌钦身后上了马车,见他脚步仍有些虚浮,她却心安理得地任他自己缓步上前。自己的师父什么样的脾气,她最清楚。待到他踏进车舆,清音一勾腰,滴溜溜地也窜了进去。抢在他坐下前,将车舆里的软垫一层一层铺开,然后,笑吟吟地瞧着他低眉注视的样子。
      “有劳。”他只淡淡回了这么一句。
      清音立马跟上,摆手示意不用,又问了句:“苍山雪绿?”
      苏陌钦倚着车舆,缓缓点头,人透着死气,还是没什么神采。
      清音熟练地沏好茶,送到他手上,触及那片微凉的肌肤时,她紧了紧他手掌,让他握住了热意熨暖的茶盏,“师父,会不会冷?”末了,依旧不放心地多问了句。
      苏陌钦摇头,抬眉看她 ,淡淡道:“将帘子放下,坐过来罢。”
      清音十分乖觉地放下车帘,探头对外面祈夏低声吩咐了一句,于是,马车开始缓缓行进。清音坐到苏陌钦身边,隔开了点距离。
      见了她耷拉着眼皮垂着手的老实模样,苏陌钦饮了口热茶,便又道:“坐过来些。”
      清音抬头看他时目光明显一亮,确定他首肯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贴了过去。
      苏陌钦不由叹息,“你……何须如此小心?”
      清音扭着手指道:“师父,我怕你一恼了发病不说,还会赶我出去。”
      苏陌钦于是放下杯盏,再次叹息,“清音……”
      她简直就是师父肚子里的虫,在这一声叹息开头,便料到他要讲的话,待到他那“清音”二字出口,她便笃定了他后面要说的内容,此刻,接过话头去,立即开始认错:“师父,我错了。我承认方才那样做那样说,都是故意。我以为,总是一味追着你,主动激烈得不像个女子的模样,你也不会喜欢,偶尔地,也得换一换方式方法,所以,方才我以退为进来着。”
      面对如此硬磨软泡兼施的法子,苏陌钦早已百炼成钢五毒不侵,是以此际毫不动容,面色沉稳,却挪了点位子,习惯性地,将腿上轻裘分了些搭在清音不安分的腿上,缓缓道:“尽说些有的没的。讲些路途见闻罢。”
      “好。”清音笑眯眯地踢着脚上轻裘,不住点头,“师父你想听什么?”其实,眼下她虽笑靥如花,心底却是有些微痛的,因为师父他已是伤病缠身、多年未曾出谷。
      苏陌钦饮了口茶,指尖一顿,目光平视前方,道:“爱暖亭如何?”
      清音收敛心神,想了想,“我若说生意很红火,日日门庭若市,师父可会着恼?”
      苏陌钦侧脸对她,轻声道:“为何要恼?”
      “秋霜从不救治病患,那妮子跟着师父六年,最后只会拿了翠寒谷中历练来的医术去夺人性命,对此,师父不会不快吗?”清音答得也很轻柔。
      苏陌钦轻轻叹息,片刻后沉声道:“清音,是否我对你和秋霜都……太过纵容?”
      “不会啊。”清音笑笑,蹭到他身前,盯着他深灰色的眼,毫不犹豫地答道,“师父是因为受够了‘从容起’的苦,才不会像师祖一般管教我们。我一直都很庆幸能跟着师父从医,秋霜那丫头对此也从无半点怨言。”
      苏陌钦难得勾唇,笑意里却有抹不去的自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
      “师父,”清音想伸手去抚平他眉间刻痕,于是,也这样做了。
      苏陌钦拉下她手掌,一时握住不急放开,深灰色的瞳仁静静望着她总是带笑的脸,沉默片刻,松了手,道:“那么,爱暖亭可有人寻仇上门?”
      清音被他放开,也未见不快,更是顺势将他手藏于轻裘下,一面答道:“没有呢。那妮子招揽了些好手做护卫,而且爱暖亭既能兜售剧毒,自家院落自然也不是随人乱闯的。此外,她家的生意是对钱不对人,规矩一早就讲明白了,生死恩怨全是那些人自个儿的,半点怨不得她。”
      苏陌钦微阖了双目默默听着,一直不置可否。
      “师父还想听什么?”清音将他手边茶盏接过,又斟了七分满。
      有一刻的沉默,听得见帘外车轮咕咕作响。
      “你自己呢?”
      清音瞧了瞧他微阖的双目,那两道细密的睫毛几乎是沉稳深厚得静止不动。斟酌了一下,她才答道:“我还算好吧。诸事总能遇险化夷。”话未落,一只微凉的手叩住她手腕,指尖轻轻搭在她寸关。清音一惊,本能地想要挣扎,在看清那手指瘦骨嶙峋血脉青紫突兀后,便温顺地一动不动了。
      只过了一小会儿,苏陌钦睁开双眼,原应是如墨的眸子蒙着一层晦暗的灰色,显得有些萧瑟,淡淡道:“拂水柳,尚未去净。”
      清音挺胸,信誓旦旦地表示,“师父,那毒无妨的。我没把它放眼里,是以随便下了味药,但师父放心,它铁定成不了气候。”
      “受了柳家玄环掌,你可有好生调养?”苏陌钦也不追究,一路问了下去。
      清音讪笑,“我没什么内力底子,折损了就折损了吧,无碍的无碍的。”
      “潋滟清绝水虽只得少量入侵,你也需小心避寒,倘若发作,结局难测。”说到此处,那双长眉本是一贯平淡不惊地横着,此际却微微蹙起。
      清音开始有些结巴,“师父不也说是少量的,我已服了解药,应该还好。”
      “肩头剑伤可有用钰锦?右手顿挫之伤,可有用清沉?”一句一句地问了下去,他的眼细细看着清音,既无动怒,也无怜惜,只是寂灭,只是这样询问。
      清音却懂得,一一作答,“用过钰锦,现在没留下伤疤,右手也上过清沉,只偶尔有些痛,淤血也早就消了。师父你看。”说罢,将手举到他眼前,任他审阅。
      苏陌钦只淡淡瞥了一眼,身子失力,往后一靠,道:“清音,莫教人担心。”
      他说莫教人担心,却不说莫教我担心,究竟是怕那个为了她生死不计的清远担心,还是因他自己担心?
      清音红唇一勾,笑了,“师父,我有分寸。”
      有分寸?
      有分寸之人,会在四年前不惜一切代价血洗萧家军?会四年后赔上自己的前途和清白去夺取一只七宝珠?
      苏陌钦心底叹息,口中却道:“清音,你已不是孩童,我亦不能护佑你一生一世,有些事做得做不得,务必细细思量。”
      “是。”清音仍是十分乖觉温顺地、不假思索地朗声作答。
      一路再无多的话,清音便开始闲扯淡。苏陌钦好脾气地任她唧唧咕咕说个不停,清音则一面讲些有的没的八卦,一面将热茶一杯一杯送到他手中。喝与不喝,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御寒,师父他比起清远更加不耐寒。
      这样小小地闹腾着,苏陌钦丝毫不觉她鸹噪,反倒有些放松地昏昏欲睡,于是靠着车舆养神。清音见了,便放低了音量,挑些有着柔和的小趣味的八卦来讲。
      马车缓缓行进,不出半日,赶在午膳前,终于抵达了翠寒谷。安顿好一切,洛本清和李元昊接过照顾师父的职责,翠翠安排午膳,祈夏回房休憩,清音便告退,瞧清远去了。
      幽谷里正值春末,虽然地处南边,较京城郢天更为和暖,但谷中气温始终来得低一些,季节的变幻也稍显迟钝,因此,京城桃花早该落尽,此刻的谷中却仍旧四处飞花。
      青石小屋外两枝小桃开得甚浓烈。闪烁着青色幽光的石壁映衬得这花色愈发粲然,已达极致。清音勾下花枝,亵玩了一把,然后不紧不慢地往自己厢房隔壁的、清远的厢房走去。
      屋里一片安静,推门而入时,隐约可见更深处的大床上帘幕低垂。清音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挑起帘幕,见了清远宁和的睡颜。
      四下里安放着暖炉,那厮的双颊给熏得微红,宛若窗棂上探出的那花枝。
      清音正打算作怪,那厮却毫无征兆地醒来,迷离的眼迅速清明,映着灼灼花色,清浅一笑,道:“你回来了。”
      这样的男子真是无处不养眼。清音笑嘻嘻地俯低了点身子,“吵醒你了?”
      清远摇头,反手支撑起自己身子,清音顺势扶了一把,他低眉见了,柔声道谢,眼底笑意流转。
      如此便能真心微笑道谢,这厮真如他自己所说,所求不多。清音这样想着,又问了句:“一路可还安好?”
      “无碍。”清远调整了坐姿,乌发满肩,“洛公子很是细心。”
      见了这屋里的暖炉,清音对清远的评价自是不疑,于是在他身边坐下。清远便又往里挪了些,腾出更多的空间给她。清音笑了,一把握住他双腿,手上却未使任何力道,“好了,你腿伤未愈,莫要动得太厉害。”
      清远眼神愈发幽亮,粉唇微勾,转而问道:“你呢?与苏谷主谈得可好?”
      清音顿时绿了脸,“不好。”
      “怎么不好?”清远有些失笑。
      “我师父他冥顽不化,而我又死性不改,真是很难办啊。”清音皱着脸,继续道,“清远,你要不要见我师父?”
      清远微怔,很快释然,“我既随你回谷,自是愿意见他,只怕苏谷主他……”
      清音道:“他自是也要见你。因为,你是我首次出谷修行的成果,好歹也要拿来显摆一把,是吧?”说完,那妮子恶意一笑。
      清远也无不快,答得十分顺水推舟,“随你高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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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冥顽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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