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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你左我右 ...

  •   说到底,而今的清音和四年前一样,依旧是个热血冲头便不管不顾的疯子。她眼里没有善恶之分,没有道义之说,她只是一心守护那些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送走祈夏,清音倚门而立,抬眼望去,天上冷月半挂。那月亮腆着圆滚滚的肚皮,透过云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看得久了,在她唇角那一抹冷笑中,摇摇欲坠。
      清音折身回房,替角落里的铜炉各加了把炭,然后迅速转回床前。湖蓝色的锦被里,男子的身形只是隐约可见,却显得十分瘦长。清音叹了口气,这厮是何时起又开始掉肉了呢?正这样想着,忽见清远浑身剧烈地一颤。
      清音惊觉不妙,知他毒发在即,立刻伸手出去按住他肩膀,硬生生地将挣扎着起身的清远紧紧箍在床榻。
      “娘的!你再咬舌看看!”骂了这句,清音反手取了乌木医匣里的一柄木质小板,塞在他嘴里。
      榻上的清远身子急遽紧绷,肩膀虽被清音死死按着,然,腰际弹起,整个人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势反张着。额头上,浸着冷汗,粘着碎发,愈发显得面色如鬼。双眼蓦地瞪大,满是血线,牙齿则死死咬住那柄木制小板,用力之猛,甚至在木板上切出了一道齿痕。因了这一用力,整个腹部及腿上的伤口更是迅速开裂,干净的白纱上很快透出一道一道血色。
      清音皱眉,只好整个压上了他的身子。此间姿态十分暧昧,但,那妮子却没了一点这样玩笑的兴致。
      清远此时正被她硬生生地压于床上,却仍是不断挣扎。口中连声呜咽,尽是些毫无意义的□□,即使此时神志不清,那厮也能克制了自己的声音,极低极轻,宛如叹气一般,一口一口呵出。然而,对于清音而言,这每一声,仍是如重锤一般,擂上了她的心。
      破碎的低吟间,是时断时续、忽快忽慢的,他的呼吸。
      清音心痛不已,紧紧抱住他,觉得连自己也给那厮带着颤抖不止。
      这一回清远毒发来得极其猛烈,又有万念丰那一掌震伤了他几处要脉,十分棘手。虽有些微的心神不宁,然清音这妮子亦不能算是正常人,此时此刻既已察觉自己的失态,便也能迅速狠下心来敛住心神,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办法。
      然而,该死的,不待她想到万全之策,那柄木质小板却被他猛然咬断!
      清音眼疾手快地立即取来两幅新的,但是替换的空隙里仍是不免措手不及,心一横,便将自己的手指伸入他口中!
      牙齿切下,血很快就沿着清音的指根流淌了出来。
      清音吃痛,一脸刹白。身为医者的她十分清楚,再拖下去,自己那两根手指恐怕就会被神志不清的那厮给咬下来了!
      清音恶狠狠道:“咬吧!你丫有种,真咬下来,算我赔你的!”
      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却用另一只手捏住他下颌关节,稍用力,迫他张口,然后迅速拔出自己的手指,将两副木质小板塞了进去。但那根血淋淋的指头,因为取出晚了,隐隐可见白色的指骨。清音只瞥了自己伤口一眼,顾不上那许多,立即取来一把金针,闪电般地刺入了他身上穴道。
      然,这一惊一乍显然仍是不够。
      清远那厮,身上的潋滟清绝水毒发已是不争的事实,并且这一回毒发致命,也是迫在眉睫亟待解决之事。经历方才那一番折腾,清音早有准备,严阵以待。她一刻不敢大意地紧紧盯住清远,不让他再有一丝一毫自伤自残之举。而他无意识地蜷缩在床上,身子依然是紧绷如弓弦,持着极大的张力,折成诡异的弧度,剧烈地颤抖。
      清音其实已是十分紧密地贴着他了,而且用了不小的力道强行压住他身子。
      衣衫湿透,传来温热滑腻的感觉。清音却十分无奈,明知他伤口已然裂了,那些血多到渗透了他和她的衣裳,然而,她却不能放松一点力道,否则,他一弹起身,还不知会将自己伤到何种地步!
      过了数秒,清音发现,这一回,普通的金针封穴,对清远而言多半起不了什么作用。此次毒发,因了他重伤在身,的确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清音的犹豫不过只是片刻,便横了心,咬了牙,再次伸手去够药匣中余下的金针。
      然而,就在这清音稍稍松懈力道的瞬息之间,伴随着一阵凄厉而尖锐的叫声撕破夜空,清远突然弹起,挣开清音,身形未稳,就借着那道大力猛地滚落床榻,将头狠狠砸向地面!
      “清远!”
      这一次,清音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些哭腔,不顾一切地奔上去!挡不了他的去势,便竭力伸手去够他的脸,将自己的手掌硬生生地隔在他的前额和青石地板之间!
      一道大力袭来,清远的头,带着她的手,急遽撞向地上青石!
      那一刻,清音已然失了重心,站立尚且不稳,只能随他跌下,再没有多的力道去阻止他,只余这一伸手的力气,而那一刻,她也不曾多想,甚至没有算过,这么一来自己那只手会不会被清远给废了。
      当他的头压住她的手指,重击于地面之际,清音只觉指间一阵钻心的剧痛,然而,那妮子死咬着牙,丝毫不松手。
      清远一撞之后,暂时失力,俯身倒下。
      而清音指尖剧痛直达心脏,心口像是给人重锤数拳,痛极时,她只是接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然后,仍是把住他的头,一点一点,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尚来不及细看自己的伤势,便用另一只差点被他咬下的手,握了金针,十分冒险地,却又十分果断地,疾速插进他头顶百会穴。
      于是,清远整个身子完全脱力,彻底倒在清音怀里。
      清音托着他,渐渐地,淡然的表情里流露出一丝忧色。
      而那厮虽不动弹了,双眼却是死死地盯着屋顶,眼底幽黑森冷,只余下好大一片毫无生气的阴暗,仿佛屋内那些跳动的烛光,窗外那些清嘉的月色,都难以照亮他的双眼。一头未束的乌发凌乱地披散下来,洒了他和她满肩。
      清音低眉凝视着他,看着他微张着已然被自己咬破的唇,急促地喘息着,那喘息渐密,却慢慢变浅,很快地,吸入的气息明显不够。
      清音只好又喂服了一颗彤绫丹。那厮依然是丝毫不给面子地一口吐了出来,并且这一次,一大口血又溅满了清音的绸衣。
      四下无人,唯圆月高悬。然,就是这月盈之日,她的心,却从此亏缺了一块。
      此时,偌大的宅子里,甚至偌大的天下间,想要救他留他,能够救他留他的人,不过只得她清音一个而已。她自拜入师门以来,从医整整八年,其间见过死生无数,已是许久未曾有过哪怕一丝动容,而此刻,怀抱着清远,眼睁睁地看着那一丝承载着他生命的细线握于她掌中,已然绷到极致,只稍一不慎,则必断无疑!
      这一刻,连一贯凉薄如斯的清音,也想要落泪了。
      克制自己不去细想,清音搂住清远,将脸贴近他冰凉的脸颊,毫不放弃地含了彤绫丹再次递上去。屡试屡败,屡败屡试,总之,她绝不放弃!
      终是,让她逮住清远一次抽吸的机会,将那枚续命的药丸送了进去。
      化开药力之后,那厮竟然奇迹般地掀了掀眼皮。
      彼时,清音正看着他,只见那双长睫颤巍巍地缓缓撑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眼里全是朦胧的雾气,毫无焦距。尚带迷离地看了一眼清音,然后,便又幽幽合拢。再过了会儿,那双眼猛地睁开,点墨似的眸子倒映着点点烛光和濯濯月色顿时流光溢彩,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清远,”见他醒了,清音终于松了口气,低头咬上他耳垂,牙齿轻轻一切,复又松开,换了舌尖一卷,裹着那小块柔软,黏黏腻腻地舔了舔。
      清远蜷在她怀里,忍不住又是一颤,那双无与伦比的眸子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红唇覆于他鬓发间,清音恶声恶气地,却又极其温柔地道,“你若是敢死看看?你若敢死,我也不苟活于世。做一副棺材,你左我右,教祈夏捧几把烂土,一道埋了便是。我说得到自然做得到,你知道的是不是?”说完,还十分妩媚地在他耳边又吹了一口不浓不淡的热气。
      姿态轻佻,话,却是半点不假。
      哪怕眼下清远只残存了一丝神志,也是再明白不过的。历来清音那妮子的话,定是说得出便做得到。他既然醒了一次,而她既然也逮住了这次机会,于是,撂下的这种话,自是再不会更改!清远明白,是以,纵使无法动作,纵使无法言语,那双黑眸里,仍是流露了十分抗拒的情绪。
      清音抱住他,轻轻晃了晃,忽而笑了,“清远,你走之前,甚是自作聪明,并不曾听我想说之言对不对?如今,你既然醒了,我便讲给你听。”
      清远在她极其明媚的笑颜里,眼底的惊惶与惧色却是越来越重。
      清音轻搂住他,道:“我记得,在双溪镇,柳枫那桩事,是我故意。因为受不了你对阮千婙那女人拖泥带水,而想给你下剂定心的猛药。所以,我不怕中毒,不怕受伤,只怕这程度不够,不够让你心动。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我算计了一切,却算不到,我自己的心。”说着,她仍是微笑,微笑如水。慢慢俯低了身子,拿鼻尖轻轻地蹭了下清远秀丽挺拔的鼻子,看着他那双眼黑得浓重至极,任由他死死盯住她不放。
      “清远,如今,可是你给我下药?”问了这话,她轻轻笑了记,“你这药下得好,甚好,比我高明多了。你看,如今的我,虽可以为了苏陌钦活着,不惜一切,却是,只愿意为你,为了你,追随你,而死。”那个死字,她说得满不在乎,咬字咬得极轻,轻悠悠地,像是这夜色下泉水上烟雾一般飘忽的水气。
      清远不能说话,身子却是猛地一颤,呼吸亦变得粗重而短促。
      清音侧了侧脸,他呼出的淡薄热气便扑上她脸颊。清音感受着,满意地笑了,最后总结:“清远,好的坏的,我都讲明了。你,若是还敢死,那就,试试罢。”这样要挟的话,说的又是要生要死之事,她却还是笑着讲完,且笑意粲然,一如那一日的青天朗日,又如那一院的碧树繁花。
      秋霜来时,便见了这一幕。
      不多时,清远再次昏了过去,而清音搂着他,将他四肢舒展,躺平在床上,一脸甚是满意的神情。
      秋霜立于门前,月光倾洒她肩头,有些清寒。她双臂环胸,淡淡道:“你……果然还是……”
      清音听了,并不回头,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一次,可是你要替师父不值了?”
      思及四年前那一幕,秋霜冷笑一声,“阿音,你放不下师父,那样奋不顾身爱上的那个人,虽不是你全部的世界,却也是无人能够替代。”
      一席话,落地定音。
      清音笑笑,爽快答道:“我知道。”
      “那你何苦招惹他?”秋霜仍是冷着脸。
      清音坐于清远身边,挑了他一缕乌发,在手中把玩。那发质极其柔软滑腻,一丝一丝,化到了她心底。清音半开玩笑地道:“既已招惹了,那我岂能不负这个责任?”
      秋霜怒:“此事怎能如此儿戏?”
      “人生本来就是场戏,还是场甚荒诞的戏。珍惜眼前,又有何不对?”清音全然无动于衷。
      秋霜见了她刻意的平静,消了怒意,便又冷笑,“那么,你便去珍惜你这眼前罢。”折身到了门外,秋霜却又停住,缓缓道:“阿音,这些年,师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应该想过,或者他就是因此顾虑,不愿拖累于你,才会如此狠心地断了你的念想。而如今,摩耶山庄之事,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师父他定会知晓。界时,你已为了他闹到如此地步,却又和清远形影不离,你,可曾想过?想过师父那样死性子的人,会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她不是没想过。而此际,清音只是垂下双睫,笑了一声。
      秋霜道:“话已至此。我多说也无益。洛大哥的剑伤已处理妥当。祈夏呢?他已经动身了吗?”
      清音抬眉道:“不错。”
      秋霜眉间有了一丝忧色,却淡到几乎无形,“祈夏他,对你,倒是肝胆相照。你丫,好福气。”
      清音笑了笑,“其实,祈夏本待你不错。只不过,当年你对他下了药,骗走了他那柄鱼肠,还刺伤了师父。男人有时候比女人更小鸡肚肠,此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秋霜听了,莫名地,也笑了笑,“待我不错?的确,谁让我和他那夏瓷生得有几分相像?”
      清音不由叹气,“秋霜,你总是不愿轻易相信。祈夏也好,师父也罢,都不是那样随便便会交心之人,然而,倘若一旦给了你了,再不会轻易拿去,是以,你要好生珍惜。至于祈夏,你虽与夏瓷姑娘有些相像,但那雷同的,不过只是几分样貌而已,祈夏心知肚明的,你是你,她是她。是你自己,亲手断了他的念想。”
      这一席话说得毫不容情,秋霜脸色一变,只哼了声,却不做答。
      “你也别气。”清音叹过之后,又风清云淡地一笑,“我也比你高明不到哪儿去。我只不过是,更愿意去相信罢了。对师父,对祈夏,而今对清远,只要是我认定的人,便尽力地去信他罢了。”
      秋霜闻言,顿了顿,仍是冷哼一记。
      谁都有根心头刺,深深扎在最脆弱最敏感之处,万万碰不得,一碰即痛,痛极翻脸——她和秋霜皆是如此,想到自己方才多嘴,清音也沉默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你左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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