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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前尘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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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醒得极不安稳。期间,有人说话,有人问话,她迷迷糊糊任人摆布,甚至似懂非懂地开口作答。“你冷静些吧。”她听到容允湛开口,语气甚是无奈。
“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龙天祥的反问,近乎是在咆哮。
“你吼我也是没用的。”
“我没吼你。”噌噌噌,有人在急切地踱步。
“那便好生坐下来。”容允湛建议。
“哼,若不见踪影的是晚晴,你是否也能安然自得。”龙天祥话里又溅出火星,显已失去理智。他这话说得说得,着实怪异。晚晴迷迷糊糊地想,却无力反驳。
“至少依晚晴所言,青蝶是没事的。只是有些失常。”容允湛复道。
“只是有些失常?”噌噌噌,龙天祥的声音一个拔尖,步子踱得更是惶急。
“你不要那么尖刻。”两人角色已然对调,心平气和的变成容允湛。
“尖刻?我尚能说出更尖刻的话。”龙天祥冷冷哼道,久久徘徊的脚步忽然停了。“我这便离开。”
“做甚?”晚晴听到容允湛追问,感到一只温暖的大掌包住她的手。
“当然是去寻青蝶。”门“吱呀”打开。“龙天祥,你忘记齐家那些表亲旁支拜托你的事了么?”
“我可未有答应。”龙天祥冷笑道:“他们是看齐家烧得连渣都不剩,毫无甜头可言,因而不愿插手丧礼。”丧礼?齐家又有谁已过去?晚晴暗自想。
“认识你这么久,一直以为你肚里七弯八拐。原也有如此爽快的一天。”容允湛苦笑。“那也是毫无办法的事。大火绵绵三日,齐家如今算是无人生还,连尸身都寻觅不见,怕是早化作劫灰。”绵绵三日,无人生还,化作劫灰。是吗?是吗?她以为齐家大爷,二爷都是平安无事的。
“别人死活,与我何干?”龙天祥的声音仍是冷冷的。
“龙天祥……”
“毋须多言。” 后者却喃喃道。“我每次都是舍弃她,舍弃她。今次谁也别想阻拦我。你自己与晚晴保重吧。”门扉轻巧地合上,她虽听得不真切,但也知龙天祥已离开。
末了,她听到容允湛长长叹息,更紧地攥住她的手。他的眉头现下一定紧皱着,她无端地想。渐渐的,倦意丝丝将她扣住。她感到容允湛的手仍那么握着,放心睡去。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陡然,她处身于黑暗中,手间的温度已没了踪影。周围又湿又冷,她迷失了方向。心底惶恐泛滥。
容允湛?她高声呼唤,回音震耳欲聋。她踩着足下那条蜿蜒粘湿的小径,犹豫的前行。一道黝黑的魅影闯入她的视线,挡去她的去路,幻化出一幕幕尘封旧事。
老爷,我詹家大门大户的脸面被置之何地?我早说过女儿是宠不得,惯不得,放纵不得。可您就是不听。大娘的嗓音,万年如一日的,如浸透寒冰般冷凛。
不是的,大姊。不是的。万年如一日的,是娘亲诚惶诚恐的声音。
哼。我吴家何尝不是大门大户,千挑万选,一路六礼尽费,八抬大轿取进门的竟是个破落货。我儿真真命苦。慈眉善目的吴家夫人,自她那形状优美的唇中不紧不慢地吐出极尽刻薄的字眼。
她默默地扬眼去望那个相隔两三步的背影,但他只低着头,假意拍拂锦袍上莫须有的灰尘,不肯回眸一顾,仿佛连眼神的接触都是种负累与玷污。
来人,将小姐锁入柴房。爹和蔼可亲的声音,变得严厉得可怕,仿佛她犯下了何等罄竹难书,伤天害理的罪孽。
冰冷的河水没过她的腿足,腰腹,双肩,颈项,最后是口鼻双眼。她绝望而畅快的沉入。忽然有个声音,比河水更冰冷的声音问她——
你想死么?
男子慢慢地笑开,笑意里没有温度。
那就当你死了,来帮我吧。他如是说。
影,终汇成众人的背影,弃她而走。她慌忙的追上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好似总不能填满,反而越拉越开。“别走。”她惊叫,在追逐中摔落。他们没有停,只有一个人回头,毫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别走。”她呐呐。然后盯着那人的脸,失控的尖叫。“别走,别走。别抛下我一个人。容允湛——”
“我没要走,也没抛下你。只是离开去端药了。”一个声音如拨云见日,含笑插了进来。魅影迷障碎裂开,化作捕捉不住的细碎粉末。晚晴吃力地睁开眼,只觉眼皮如有千斤重。她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弯月笑牙,一时无法将之与那张毫不在意的脸庞重叠起来。
“容允湛?”她不确定地唤道,带了三分怯意。“是我。”他继续含笑,取来湿巾为她擦拭:“你作噩梦了。”
“哦。”她迟钝地点点头,仍由他轻手轻脚的动作。
“喝药。”他把湿巾随手丢入床边的水盆,将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凑到她嘴边。她柔顺地喝了一口,随即五官皱成一团。“好苦。”
“苦口良药。”他为她难得孩子气的表情逗笑。
“我知道。”她没好气地回答。待到喝完药汁,方问道:“龙天祥去寻青蝶了吧?”
“你知道?”容允湛讶然。
“我听到你们说话,身子却无法动弹。”晚晴回答,试图坐高身子,伤处撕裂的疼痛。
“小心。青蝶那剑划得又快又狠。”他忙出手相助。“的确是又快又狠。我见她神色不对,但未料到她会拔剑相向。”她点点头,又问道:“你们怎知道是青蝶?”
容允湛掖掖被子。“你高热不退时,喃喃自语。”
“哦。”她回忆当时情形。“曼陀罗呢?”
“不知道。应该平安无事吧。我那日自她手中接过你,也没来得及叙旧。”他亦回忆当时的情形。那时见晚晴手臂,腰腹有一条长长的伤口,流血不止,他只来得及说声多谢,便抱着晚晴离开救治,哪还有功夫招呼曼陀罗。
“我只奇怪为何她会在那儿。” 她低首望着手臂上的包扎。“我睡了几日了?”
“她在这里,应是跟着我师傅他们的。”容允湛道,转而回答另一个问题。“你足足睡了四天三夜,现在正巧要天黑。”“
这么久……”晚晴不免叹息。“你先是一直高热不退,再来就是一直迷迷糊糊,似醒非醒。”
“原来如此。我也觉得昏昏沉沉得很。”她点点头。“齐家呢?”
“都烧光了。整个府邸现在一片焦黑。”
“人呢?”
“逃出来都是佣人。齐家,无人幸免。”容允湛合眼,有些不忍。齐家老爷的头七未过,竟然发生这等惨事。“有人说是天干物燥;有人说是齐家老夫人疯了,因那夜很多人都听到她的笑声;更有甚者,说是齐府里冤魂作祟,现在城中正术士云集呢。”
“火是从南端齐大爷的小屋蔓延开的。其实也是意外。我也未曾料叩锈倒地的那么一挥,会引来一场大火。”
“叩锈?”他神情困惑地重复,晚晴这才想起他对先前的齐骥风是假扮之事全不知晓。
“其实事情当真是意外。”她将那晚的事一一详加道来。“我没料到自己疏忽大意,一时好奇最后竟造成这桩惨事。”
容允湛心想怕是齐家密事积累太多,才会有今日一劫。想起假扮齐骥风的叩锈,他说道:“天下竟有如此想像的双胞胎,连身为母亲的齐老夫人也分辨不出,更别说其余家人。倒是不知齐骥铭为何知晓这个弟弟是人假扮的。”晚晴摇头,知道真相已随齐家人永远埋藏。无论叩锈意欲何为,也再未有人猜透他的心思。两人唏嘘好半晌,才转而谈到没有踪影的柳青蝶与曼陀罗。想来那二人虽然未能找到,应是安然无恙。曼陀罗狡猾机敏,自是不在话下。但柳青蝶又让两人担忧了好久,反复揣测她为何人所制,方才伤及晚晴。
“我在想幸而伤的是我。”
“晚晴,怎这么说?”容允湛不悦道,她这是什么话?莫非令他吓得冷汗如浆,险些昏倒过去也是幸。
她见他神情微变,立即明白他的心思,轻声说道:“我并非是指字面上的意思。我瞧青蝶为人所制,本来没有动作。却在听闻龙天祥名字之后,忽然狠下杀手。其中必定有什么玄机。我想暗示者应是意在龙天祥。若青蝶真不幸伤了天祥,我怕她日后难以释怀。”
他听了更是不悦,沉声反问“难道伤你,便容易释怀么?” 她当真不爱惜自己,真叫他又气又无奈。
“你是个大男人。怎会明白女儿家的心思?”她斜眼睨着他,暗觉他此刻气鼓鼓的神色,很是可爱。“若是伤了我,大家劝慰几句,她满怀愧疚也就罢了。若是伤了龙天祥,她便会硬钻牛角尖,怎都难以相信自己亲手伤害最亲最爱之人。”我怕到时龙天祥觉得无所谓,青蝶会心痛悔恨到极点。”抬眼,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怎的?
“最亲最爱之人。”他哼的一声,别过脸。“晚晴也算我最亲最爱之人啊。”
“啊?”她呆呆地望着他。半刻后,从脸红到脖子。她用没受伤的手颤抖的指着他。“你你你你……”他他他他,他在说什么呀?
“你我挚友,相交多年,怎不算最亲最爱之人?”他面色如常的反问,态度落落大方。
她仍然面颊微红,轻声反驳。“我与你所说的并非同一回事。”青蝶与龙天祥之间乃是夫妻之情,而她与容允湛乃是朋友之谊。
“晚晴…”他轻声唤道,直愣愣瞧得她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方继续道:“来,药的温度刚刚好。”
“我自己来。”她亮出未受伤的手去接药碗,却被容允湛轻松规避开。“还是我来喂你吧。”他温言拒绝,舀起一勺汤药缓缓举到她的嘴边。“来——”
眉依旧是当年的眉,眼依旧是含笑的月牙弯钩,但眼前的这人真已不再是烟屿洲初遇时的总角少年了。晚晴愣愣地望着他的脸口中又酸又涩,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