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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箩先生 ...

  •   月湖,原为日月双湖,相传初凿于唐,至宋时已初具规模。日湖年久淤没成为小河,月湖尚存。宋元佑年间主明州事务的户部侍郎刘淑在其上大兴土木,建成月湖十洲,唤作:烟花屿、竹洲,柳汀、芳草、烟屿、雪汀、芙蓉、竹屿、月岛、菊花。其清幽之景,名扬浙东。

      自南宋建都临安,明州更成东南重镇。一时间衣冠辈出人物鼎盛。多少闻名遐迩的文人墨客,权倾一时的亲王卿侯纷纷憩居于月湖。直至明初这股热潮仍未退去。可月湖十洲并非宽广地域,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们即使有权有财也不见得都能得偿所愿。难怪有人戏言:易得千金无价宝,难求月湖方寸土。

      经几朝几代苦心经营,月湖畔已遍植松柳,四时异花不以为奇,各洲间或有石桥相连,或有小径相通,把此间风景衬托得愈发秀丽清雅。争得地皮的人们自然不会放过这天赐的炫耀机会,仿佛只一夜,各洲上的亭台楼阁如雨后春笋平地而起。雕梁画栋映得人眼花缭乱。

      如此的华丽景致比不出个三甲,倒便宜了烟屿洲最西侧的几抹朴素灰绿,被红墙绿瓦衬得格外显眼。细看之下,原来灰的,是堆砌墙面的砖色;绿的,是半环砖瓦屋的青竹林。走近些就能窥得隐于林里的青石桌椅的轮廓。过了西桥,便能清楚看到一条窄长的石子路正从桥头直通到砖瓦屋口。

      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清响。青竹环绕的小屋竟有几分高人隐于闹市的味道。只可惜这样超然的意境没能维持过半刻,就被一位粗鲁的不速之客践踏得粉碎“砰”。脆弱的板门被人直截了当踹开,终究不堪重负,倒地寿终正寝。

      “我早说你该换扇结实的门。”始作俑者不带丝毫愧疚的登堂入室。来人青衣蓝裙,耳无环视,腰间束了一圈青蓝腰带,手腕上吊着一只深色麻布包袱,活脱脱一副江浙堕民打扮。一抬头,那人露出一对水灵机敏的双眼,竟是个十四五岁的俏姑娘。她笑嘻嘻说完,随意拣了张竹椅坐下,等候主人的回应。

      “我早告诉过你动作要文雅些。现在可好,门坏了找谁修去?难道让我夜不闭户。”一道婉转的女声透过阻隔厅后的珠帘,同样笑吟吟回答。虽然语调轻盈婉转如常但了解她的人却知道里头已暗藏了三分火气。

      “文雅?像你这般隐忍怒气不发?”俏姑娘嗤笑一声,本还有所顾虑的敛裙而坐,现下索性把两腿一缩直接踏在椅沿边了。

      “我又没要你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笑不露齿,目不斜视。只求你饶了我家这片薄薄的门板,难道也过分了?” 想必任谁都受不了次次前来总会破坏门面的访客吧。帘后的人摇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又不是老人。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怎么老叹啊叹的。”俏姑娘挥挥手掌,不以为然的回答。

      “也不知是谁来惹我。”帘后的人掀高竹帘从内屋迈出。紫裙衫,堕马髻,一露面容果真如俏姑娘所说尚处“二八年华”。但眉眼气韵却是客人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她虽走得急,但步态婀娜,横竖看上去都好似养于深闺的世家小姐。“你若肯高抬贵‘脚’,我自然高枕无忧。”无奈朽木不可雕也。

      “我又不是有意的。”俏姑娘为友人温文如昔的态度抿抿唇,有些无言。即使心头恼火也能恼得不愠不火,她算是服了。“我呀,每次见你前就欣喜难耐,走到门口便不能自已的踢脚…开踹——。”

      歪理,绝对是歪理。屋子的主人决意不再追究,免得到头来哭笑不得的反而是她。才想回转身取器具,烹茶待客,便注意到朋友的一身打扮。“小柔,你怎么…”深知朋友痛处,她不敢多话,点到即止。

      俏姑娘小柔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放心罢,我全不将自己的出身放在心上。这身打扮轻便寻常,正符合我的‘粗鲁’气质。最重要的…是好打探消息。要知道堕民虽是低等贱民,但消息却是少有的灵通。”在被瞪了眼后,她笑得更欢了。“你要是不高兴看到,我下次穿绫罗绸缎去。”

      “那样恐怕消息未打探到,倒先成他人眼中的肥羊。”手里摆出茶具器皿,还不忘又瞪一眼。“我只怕,你这身打扮在堕民堆里方便,在外……”会被好事者欺负。

      待斟满一杯茶,小柔毫不客气地拿起牛饮两口。“嘿。我可是个练家子。”尽管感激朋友关心,但也为自己被看低有微微不悦。

      “你那些‘花拳绣腿’?”语落,连忙捧起茶壶走到两步之遥。“与我无关。那四字取自碧大哥的原话。”

      “碧含渊那长舌小人。”小柔冷冷哼道,自竹椅上跃下,猛灌了两口茶。见朋友的温和模样,眼角一抽。她是在牛饮,糟蹋其最钟爱的“吓煞人香”,竟还是无动于衷。唉,真想见见她这朋友面露羞恼之色呀。

      虽然心中不满,她终究难脱小孩心性,思绪很快跳到别处。她呵呵一笑,挤眉弄眼做出个鬼脸说道。“城里人哪会有功夫为难我一个平凡贱民。倒是明州府上上下下此时都在议论一位高人。”

      见那神色便知没有好事,姑且听听后话。屋主姑娘垂下眼,不发一言,唯静静注视茶杯上方的团团白色烟氲,好似一时出神,看痴了。

      “那位高人据说居于月湖十洲的烟屿洲上,人称‘梦箩先生’。”小柔窃笑片刻,继续道。“这位梦萝先生不可得了,兴许圣人可化作万象,他的容貌一说是白发仙翁,一说为绝艳美妇,另一人却称他是位人中龙凤的白衣公子。”“不知对此,深居简出的‘梦箩先生’您有何高见呢?”说完,她就自顾自地笑开,好半晌缓不过去。

      “你明知道众人往往以讹传讹,何必说给我听。”故作严肃的想要训斥,上扬的嘴角先一步泄漏了心情。屋主姑娘也跟着笑起来。简陋狭小屋舍内顿时塞满女儿家的娇笑,减去几分冷清。

      “我看你应当多出门走动走动,以免再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传闻。”笑完又觉得口渴,小柔取来茶水自行饮用。“‘梦箩先生’呐。”

      “就知道你瞅着机会取笑我了。为何不像寻常唤我闺名。偏用那恼人的斋号故意冷嘲热讽。”也觉口渴,屋主姑娘也端起茶杯小饮几口。兴许喝得有些急切,有一小行茶水顺着她弧度优美的洁白下巴滑落。那情景不觉别扭,却有番别样风情。

      啧啧,美人就是美人。换作她此时此刻定被商行那群口无遮拦的恶人们取笑半天,但面对她这朋友,人人现下脑子里恐怕只嫉恨那行茶水有何德何等竟能贴近美人肌肤。

      “啊。我喝得有点急。”被小柔目不转睛的望着,难免怀疑自己刚刚行为失当。

      “不碍事,不碍事。晚晴,你就算吃饭噎着也依旧是美景一片。”小柔摆手笑道。

      吃饭噎着也依旧是美景一片?不提还好,一提她的脑海里还当真浮现自己白眼上吊的样子。人称“梦箩先生”的屋主晚晴忍不住“噗哧”一笑。“这玩笑好不奇怪。”

      “不是奇怪啊。晚晴,我是在想,如众人知你真容,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不是不清楚晚晴独居烟屿洲的来龙去脉。只是不忍她这才貌双全的朋友在这片灰砖青竹间蹉跎一生。为何二八年华的大好岁月,偏过着花甲之年的隐居生活。不忍见呐。

      “知道又如何?何必剥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趣。”晚晴微微一抿唇,复而勾出一丝难得的淘气神色。“就算见我,人家也只当是高人先生的看茶丫鬟。高人总不露相,露相必是华发仙翁嘛。”

      “呵呵,是啊。说到高人,头一个想到的总不离什么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正说到兴起处,余光瞄到窗外微斜的日头,小柔忽而惊叫起来。“啊,转眼已经未时了。险些误了正事。”

      正事?晚晴缓缓吁了口气,知道小柔是话匣子拉开,便把商行的大事抛诸脑后了。“要事?”平日里小柔只送罗列清单的书简,哪会面对面传话?

      “碧含渊要我告知你。” 碧含渊三个字念得极小声,显然是故作忽略。“最晚明日,金华府容家的容三爷会前来叨扰片刻,有件东西需你鉴赏一二。据说他们现在人尚在奉化县。”碧大哥亲自交待?令主管珠宝玉行的碧含渊亲自交待,莫非其中有大买卖?

      没等晚晴发问,小柔火伤眉毛似地跳得老高。“欸,别再问我。事情没说,东西未提,连时间也只有大概。”想了想她哼哼道。“兴许是见不得光的事。”

      晚晴默然,心想要崛起于这商贾遍地的江浙之地,哪能时时处处光明磊落。“你不用立刻回去么?”想着想着,记起小柔、碧大哥向来水火不容,从不错失耍弄对方的机会。怎么今天变得如此宽宏大量,报信后还允许歇息饮茶?

      不说还好,提及便立刻引来小柔的惊叫声。“我见你高兴,闲聊当中竟忘记时间了!碧含渊笑我申时回不去商行。我偏不让他如意!”挽着麻布包袱,她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等等,小柔。”晚晴伸手,却只触到衣袖。

      “保重。过些日子再来看你。”小柔嚷嚷着,已跑近西桥头。

      唉,她慢了一步。晚晴无奈地想。月末三日,碧大哥要去附近各个县城查算账目,此刻怎会在城内?小柔回去商行必寻他不见,到时望月阁、摘星楼的屋顶一定会被她的怒吼声给掀翻了。而各商行的管事们偏偏都不是劝架的主,唯一可做的八成与火上浇油脱不了干系。三日后,碧大哥从县城回来也不见得好过。不过,罢了,他俩是一日不吵、百日不宁,碧大哥也算咎由自取。

      想起亲近的友人,她不禁扬起一脸淡淡的笑靥。但这笑没能维持多久,就在转脸的瞬间烟消云散。目光触及处,是正默默躺在地板上,新换不到半月的门。

      嗯,与其担心毁坏门板的祸首,倒不如担心自己今晚的处境。

      岁末的夜晚有点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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