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里》茶深

28、爱多必失

　　28爱多必失

　　容星瀚掀起兜帽穿过雨幕，小路排水不畅，泥浆挤进鞋子里，一种凉飕飕的黏腻。他踩着碎砖块几步跳到路口，他的小电驴歪着脑袋停在那儿。

　　他慢慢走过去，弯下腰看了看，“操！”他一脚踢在挡板上，引发附近的电动车跟着一阵一阵鸣叫。该说是果不其然还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呢——电瓶被偷了。

　　杜尚接了电话就赶紧过来了，他之前和他发小一起凑钱买了台二手的自动巡航车，想做服务业，最后创业未半终于谁都不愿上夜班，那时候正赶上汽车技术新革命，三手车价格跟白菜差不多，最后留给他妈买菜用了。

　　他把那破破烂烂的车停在大路口，容星瀚披着雨衣背着一个人过来，看不太清楚，雨衣下垂下一只雪白的手。容星瀚弯下腰敲了敲车窗。杜尚降下玻璃，“开后备箱。”

　　“哥！没事吧！你终于把你楼上那个死胖子给灭口了？”他大呼小叫。

　　容星瀚翻了个白眼，“你可以再大声点。”

　　“后备箱不行吧，我妈买的几盒鸡蛋还在里面的，撞碎了她能不让我进屋！”杜尚说。“别弄得到处是血啊，没血吧？”

　　“行吧。”容星瀚把人丢进后座。

　　杜尚在后视镜一看，“哟，之前那小帅哥。”

　　“下去。”容星瀚拉开驾驶室的门，把一把伞丢他怀里。

　　“啥啥啥玩意儿？”杜尚抬头看他没反应过来。

　　“借你车用用，你自己先打车回去，回头凭小票找我报销。”

　　比上次去快得多，街景疯狂向后退，在雨色中融成一团油彩。从城市出来，上了山，雨雾堆积在山腰上，乳白色的，又沉又软，活物一头扎进白雾里，不辩踪迹。

　　“诶，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画的事。”

　　之前在床上五天六夜，有一搭没一搭，松松散散地聊着天，却已经不记得到底说过什么了，就像是梦呓，人总是在梦中有更诚实的欲望和更坦率的私心。语言被夜色偷走，从窗口里溜出去，只剩下月亮，明晃晃地滴落下来。

　　“我们这行——啊现在已经不能说我们这行了，毕竟我转行送外卖了。”他干笑一声，“说实话，才华是什么呢。画出了在佳士得拍出几千万的作品是有才华吗？一次付梓能卖出几百万册粉丝众多是有才华吗？全世界受邀参加各种艺术研讨会是有才华吗？那么不值钱，无人问津，不被外界认可的人，一年几万个觉得自己能在时代里留下印记的人出现，又一年几万个人心灰意冷地承认平庸而退出，这样的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但凡提起画笔，谁都会觉得自己就是老天爷注定要吃这碗饭的人。我一开始也是啊，甚至我比其他人更确信，为什么，因为我比他们胆子更大，更有魄力，我可是舍弃了百亿身家跑去画画的，其他人能做到吗，哈。”

　　他吸了吸鼻子，“可是也是这样，代价越大，就越觉得痛苦。别人凭什么轻轻松松生来就有色感，凭什么不因为练习而感到痛苦，凭什么不用操心生计轻而易举被大家称赞，啊，是个天才。我以前也被夸天才啊，人家上完课特意跑去跟我爸说，小公子非常有天赋，一定要让他深造下去。不都是这样吗。谁还不是呢。你说，谁还不是呢。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说的没有错，我只是在害怕，万一哪一天，当我付出更大的代价，青春，时间，甚至人生，才被证实自己不是个天才，老天爷并没有赏我吃画画这口饭的那一天，我会更崩溃，更痛苦。与其那么痛苦，不如就不要开始。想着我要画还是可以画的，只是我俗务缠身罢了。逃向另外一条比较轻松的道路。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洞庭，爱都是那么痛苦吗？”

　　格子披着罩衣坐电梯下地下室，上面的冷气开得太足，她呵出一口气，不自觉地在口袋里不停摁笔，指尖有些发麻。容星瀚从车上下来，说：“和电话里说得一样。”

　　“好的。”格子点头，说，“麻烦你签个字。”

　　后面的同事乘着下一趟电梯过来了，推来了一个小箱子，四四方方的。

　　容星瀚快速地接过她的笔，低头签字，顺便在格子带过来的小机器上摁生物信息。

　　“你们答应我的。”年轻人像是某种不亲近人的兽，环视着周遭的白衣人，他重复了一遍，“你们答应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