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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山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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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山月
“受较强冷空气影响,我市将有明显降温以及今年首次大范围雷雨天气,今天白天到夜间,全市大到暴雨,全市最低温度3~4摄氏度,东北风4~5级阵风8级……”
有人在阳台对着楼下开张的早餐铺刷牙,收音机沙沙的声音透着掀开蒸笼白软的水蒸气沁进来,容星瀚皱了皱鼻尖,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冷。
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用这种古董。祖传的吗。
他在被子里摸来摸去,碰到了一截人的皮肤,温热的,容星瀚从床上坐起来,雨声也进来了,打在塑料雨棚上,像是玻璃弹珠贴着人的脊背凉飕飕地滚着。
微茫的晨光中,他望向窗外,“洞庭,醒着吗?”
空荡荡的房间,没人回答他。
那人陷入一摊被褥中,好像也成了床上用品的一部分,深深地往下陷,安静地散发着热气,像是在他床上长出潮湿的热带森林里垂着头的花,仅此而已。
这是第五天了,他哪儿也没去。除了床就是厕所,躺着消耗的能量不大,饿得慌了就踢着拖鞋烧水泡面,碗边结了一层厚厚的红油,丢在水槽里,下一次又拿起来随便冲冲继续泡。
手机没电关机了。分辨不出时间。
只想着原来已经是白天了,或者突然间天色就暗下来了。
第一天洞庭还会和他说话,他们躺在床上不分昼夜地做来做去啃来啃去的,床单一团乌糟,还有他手里的血迹,如同凶案现场。后来连浴巾都拿来用了,到最后天黑到看不见了,反正也辨不清哪里干净哪里脏,就这样睡在黏糊糊的床上。
洞庭搂着他的脖子,说:“这是想要的吗?”
容星瀚咬了他的下巴一口,急急忙忙地反问,“这是你想要的吗?”
洞庭轻轻地摇头,说:“不会。”
“那你想要什么?”
“至少不要你的同情。”
最后两个人都瘫倒了,耗尽能量和荷尔蒙的时候是很难讨论这些形而上学的高雅话题的,爱啊理解啊和平啊,一个是因为肚子饿,一个是因为疯狂报错的bug,于是他们就只上床,没有什么解决方法了,甚至到了这种时候,思考解决方法都是在浪费时间,就只有□□。
第二天洞庭仰着脸看天花板,很平静地说:“我的右手有一块皮肤没感觉了。”
明明报错的是为了纠正自己的bug,但连试图修复bug的举动都像是另一种烈性病毒,很快他说我的眼睛合不上了,问容星瀚是不是觉得有点恐怖。
容星瀚摇头,突然才想起他一点也看不见了,就说:“没有。”
洞庭笑了笑,说:“你以后可以像用充气娃娃一样用我。”他好像已经完全接受自己终将会关机而容星瀚暂时任性地不许他关机的现实,变得豁达且没皮没脸。
不能接受且耿耿于怀的人就变成了对方。
容星瀚说:“我又不是变态。”
洞庭挑了挑眉,“你还不是吗?”
容星瀚想了想之前觉得用陪伴机器人的人都蛮变态的,可是他把一个半报废的机器人搬到床上搞来搞去,好像的确更变态一起。
听见容星瀚没回答,洞庭赢了一样笑了一声。
他总是有赢的自信。
后来连爱都不做了,就只是躺在床上说话。洞庭裸着后背,趴在床上,脸朝着客厅里的天鹅,说:“因为觉得付出了一切而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害怕自己的才华经过磨砺后被证明是平庸和灵光一现,人会变成老虎。”
“你说我?”容星瀚有些生气。
“不是,我说有个叫李徵的诗人。”
“没听说过,怎么,他上节目了?”
洞庭笑了笑。“他是唐代人。”
看日光斜入,渐渐隐没,黑夜浩瀚。后来就只有容星瀚一个人在说了。
他在想,洞庭是说不出话来,还是听不见了,还是什么都失灵了呢。
捂着眼睛,闭上嘴巴,封住耳朵,把一颗心放进被水银深深浸没的铁棺中,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只有心活着,那叫做活着吗。
或者说,正如洞庭所说,机器人没有死,所以也没有活。
这就是容奕的机器人的最后结局吗,在一个廉价破旧的小出租屋里,躺在脏兮兮的床单上,慢慢慢慢,无知无觉地死去。
“洞庭,醒着吗?”容星瀚没有看他,对着屋子抖着声音再问了一遍。
雨飘进来,他没有窗帘,也想不起去关窗,放在一角的画被打湿,糊成一团,看不见什么天鹅,只有纠缠不清的色块,在往下滴。
他跳下床,把那层布撕开,下面是未着笔已泛黄的新的画布。
“你赢了。”他说。
并不确定这句投降宣言有没有被对方接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