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里》茶深

24、坠落

　　24坠落

　　那么漂亮的脸，说什么话都显得情真意切让人轻信的。

　　容星瀚深吸一口气，雨声轰鸣，他放大音量，试图盖过树顶倾斜而下的杂音，觉得自己像是在菜市场和人砍价，他说：“我离开家的时候你的眼睛还好好的。”

　　他眼睛材料的单价比钻石还贵，那时候他的感应灯还好好的，最纯净的冰层最深处凝着的一簇光，他用那盏灯注视着纸张化作灰烬，被风涌卷入天。

　　“是的，那时候我还好好的。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会很好。直到有一天，花房闯进来一只鸟，我爬上架子想要把它赶出去，站在架子上我发现原来是可以看见外面的，可以看见湖和一片的悬铃木，它们在落叶，我想着你在的话应该会喜欢的，因为你小时候经常看着窗外，你常待的房间窗子正对着那个湖吧，我记得。”

　　“我不喜欢落叶。只是因为秋天的时候总是要写字，比起练字还不如发呆。”

　　“是吗。”洞庭低下头笑了笑，“是我误会了。”

　　“但是我想到你，我就突然看不见了。”

　　他第一次从高处坠落，自己都没有准备。据说摔得很惨，他掉入了带刺的花丛中，把那些培了三年刚能开得满头的可怜的花压得不成样子。

　　机器人脑子里没有暂时晕厥以抵挡冲击的机制，他大睁着眼睛，各项保护性指令纷纷弹出，热感应，强制平衡系统，甚至司南，他的身体精准而如实地记录下了天地翻转的每一分每一秒。

　　洞庭躺在地上，心想，这算什么。

　　既不光明正大，也不恰如其分，甚至不生逢其时。

　　他自认为是懂爱的，容先生和夫人的爱，容先生对容星瀚的爱，他看话剧也读诗，内置一兆八百二十七万条关于爱这个单字的基础指令在数据库里。

　　可如果这是爱，为什么它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正确的爱，在什么时候才应该来？

　　只有雨声，他能想象这样的雨，山里经常下这样的雨，云的线渐渐压过来，树上长满了白色的雨珠，摇摇欲坠，下面的地却只有一点点湿，然后一阵风，轰隆隆，像是一群落叶卸了下来。

　　他真的闭上眼，只顾着听雨。
　　好像自己对面不曾站着另外一个人。

　　洞庭想，他应该很难回答吧。

　　“你不用回答我的，我说出来，就没打算要回答的。”他说。

　　“因为你一门心思只想着关机，是不是。”容星瀚充满讽刺地说。“你觉得这是人经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洞庭张张嘴，说：“我不是人，不会死。”

　　只不过会变得无法思考。他严格定义是物体，是人造产品，本来就没有活过。

　　没有活过，但是爱过，想想也挺讽刺的。

　　容星瀚走近他，抖了抖他后背缀着雨水的帽子，重新给他扣上了，“要起风了，回去吧。”

　　“诶，我第一天晚上就是在这里过的。”

　　洞庭扶着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的雨衣，在后面问：“你说什么？”

　　“哦，你看不见，刚到山脚下，原来有个农家乐，现在居然还在，好像就是牌子换了？那时还是淡季，我掏了98块住了个四人间，就我一人，你住过吗，那种上下床的。”

　　洞庭沉默了一下，“你那时候没有住的地方吗？”

　　“我回家根本就没想着那出，出来一摸口袋，就三百块，吓我一身汗，赶紧叫停出租车，不然计步器都要把这几张钞给跳没了。一路走到这里，累得不行。”

　　“我们都以为你是做好准备走的，你不要我们了。”

　　“那时候年轻嘛。”

　　没有了视觉作为分析素材，连时间的概念都会模糊。容星瀚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关于他后面怎么退的学，怎么找的工作，怎么不再画画，洞庭静静听着，有一些被风吹走了，他不敢开口问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怕打断了对方的话，对方就不往下说了。

　　可分明又字字句句想要听明白。

　　容星瀚停了车，拉了拉他，他就跳下来，抓住容星瀚的衣服。容星瀚往前走，他也跟着往前，脚踢到一些东西，但是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只想着他之前住的那个地方蛮差的，垃圾到处都是，注意不要弄脏鞋和裤子。

　　后来上了楼，他拉了拉容星瀚，对方就停下来。

　　洞庭仰头问他，“你能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