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兽》烧白静

25、第二十五章：诉说

　　连日来，荆陵总是嗜睡，夜里化成一团青麂兽，蜷着四肢窝在床角里，沉浸在不为人知的梦中。
　　说是相依为命，可从前荆陵在盘龙谷受伤晕厥几日后，一醒来就回了姑射，一身的伤从没治过，之后又把心取了出来，致使十年来寒气浸体，无论外伤或内伤，荆陵的身骨都已越来越怠倦了。
　　神仙的身体耗到极致也是需要休养的，荆陵却非要日日守着白准修丹，除了夜里随白准入眠，白日里他都是维持警醒的。
　　清晨的一缕微光照进雕花屏风后，白准定点睁开了眼。
　　几十年来的同塌而眠，荆陵总会和白准同时醒来。
　　而今日，荆陵蜷曲成一团，呼吸均匀，似乎没发觉身边人已醒转。
　　白准微抬手指一动，荆陵似乎立即察觉出那细微的响动，舒长的睫毛抖了抖，即将从梦中醒来时，白准已在荆陵周身布下一个封闭的结界，拂手一挥，荆陵的身体便消失不见。
　　云觅回来时，望见师父独自在湖心亭下垂钓，却不见荆陵的身影。
　　云觅探头上去问：“师父，荆陵呢？”
　　“该冬眠了。”白准看着幽幽碧水兀自道。
　　云觅一怔，这是什么意思？她立即用神识查探，在这姑射里探到了荆陵的仙气尚在，可那气息十分微弱，似乎已经被封印住了。
　　云觅顺着那气息的方向，在姑射之底，由九天直下的飞瀑汇聚的清渊中，云觅追寻到了荆陵的踪迹。
　　云觅纵身潜入清渊，游过水底海草岩壁，发现荆陵的身体漂浮在清渊水眼处，周身布着一个封闭的光环，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云觅立即游到荆陵身边，凝睇着他在结界中熟睡的容颜。
　　清渊是九天灵气汇聚之地，在这儿休养的确最好不过了。
　　云觅看了半晌后，游出了清渊，回到白准身边，坐在他身侧轻轻道：“师父，荆陵睡着了，以后我守着您。”
　　自此云觅便极少再去人间，但在姑射陪白准修丹的日子中，她常常会潜入清渊去看荆陵一眼。
　　荆陵埋在清渊以后，常年春暖的清渊，一到了冬天，便会突然间万里冰封。
　　这日云觅又飞至清渊，却突然发现了被封在冰川表面的一个小小身躯。
　　云觅伸手拂过冰面，四周的冰面瞬时瓦解，一个约莫一两岁大的孩子缓缓睁开了眼，银丝如雪，长了双乌黑清澈的眸子，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云觅伸手将孩子从冰川中抱出，那孩子的腿才显露了出来，竟是一条通体雪白的鱼尾。
　　云觅牵着小孩比常人冰凉许多的小手，她心想这是谁？怎会出现在清渊之中？
　　孩子葡萄冻般黑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然后动了动唇角，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云觅瞬间无措，只得抱着孩子在怀里哄：“乖，不哭不哭。”
　　清渊常年灵气四溢，现又有荆陵的仙气加持，竟凭空生长出了这么一只小鲛人。
　　云觅将小鲛人抱给白准看：“师父，您看，这清渊还是头一回长出活物了。”
　　那哭哭啼啼的小鲛人，看见白准后，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竟立即安静了下来。
　　云觅伸手摸了摸鲛人隔空乱挥的小手，问：“师父，我们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白准只道：“你取。”
　　云觅眼睫定了几秒，然后弯眼一笑：“不如叫凤翊吧。”
　　初春时分，鸟语禽声，衬着凤凰花飘零的清渊之水，碧波荡漾间，一条鱼尾人身的鲛人从满天飘零的凤凰叶下浮出身来，一双乌黑的眸子，银白的发丝散落在水面，线型修长的鱼尾在水下轻轻摆动，身侧长了半透明的飘须，游动时漂亮且飘逸。
　　鲛人的耳朵灵敏地动了动，听见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立即又钻进了水里，只留下一条深深的水线。
　　云觅踏着满地落蕊而来，行至水畔时，微俯下身子。
　　平静无波的水面突然荡漾出几圈浅浅的涟漪，然后一只脑袋从水里探了出来，幽黑的眸子直直凝着她，嘴里还叼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鱼。
　　凤翊正要把小鱼活吞下肚去，却被云觅伸手止住了：“小凤翊，这也算是你半个同类，你怎么能吃了它呢？”
　　凤翊眼中露出了点疑惑的神色，定定看着她，过了半晌，才松开了口，那条小鱼立即潜进了水里，飞快地逃之夭夭。
　　凤翊便又钻回了水里，在绿萍青荇之间，自在地穿梭往来。
　　云觅看着凤翊在水里快活地游来游去，唇边浮现出了清浅笑意。
　　云觅随即潜入清渊，很快地游到了荆陵身边。
　　荆陵睡了快十年了，云觅常到他身边，默默看一会儿，然后又回到岸边。
　　太阳快要落山，云觅躺在清渊旁青绿的草甸上，闭眼开始小憩。
　　凤翊从水里又探出了脑袋，视线直直朝她在的方向望去，然后慢慢游到了湖畔，当凤翊一跃上了岸后，便是个凡尘少年的模样，那双剔透无比的黑色眸子，灵动且漂亮。
　　凤翊朝云觅迈步走去，在云觅身前停下了脚步，学着她的样子仰躺下来，身边凤凰花飘落了满地，花开似锦，纷纷繁繁。
　　凤翊早就发现云觅常会潜入深渊去见一个男子，为此凤翊还去仔细观察过那个男子。
　　凤翊想不就和他们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只耳朵么？况且至少他和白准还是鲜活能动的，而那个人就和死在水里的鱼虾一样，没有一点生气，凤翊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一日，凤翊正自由自在地穿行在水中的青荇浮萍间，水底突然传来一阵剧烈颤动，凤翊眸光一亮，立即窜入了清渊水眼中。
　　凤翊游绕在荆陵的结界之外，眼珠一动不动地睇着那个被光圈罩了十年的人。
　　一双细致修长的眉眼缓缓睁开，幽邃的瞳仁中倒映出凤翊的脸。
　　荆陵慢慢起身，看了看四周，玄黑的衣襟飘动，浑身炽烈得不可一世的绝代风华，瞬间把凤翊看呆。
　　荆陵看了看凤翊：“小美人鱼，你叫什么名字？”
　　小美人鱼？这个称呼让凤翊半垂的长睫定了好几秒：“我叫凤翊。”
　　荆陵又问：“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十年。”
　　荆陵闻言一跃出了水面，凤翎跟了上去。
　　荆陵飞到紫萸峰头，发现空无一人，问跟上来的凤翊：“白准去哪儿了？”
　　“大师父和小师父今日天刚亮就出了姑射。”
　　荆陵立即御风去寻，凤翊在他身后追着喊：“等等，你去哪儿呀？”
　　“我去接你大师父回来修丹。”话音一落，荆陵已消失在凤翊眼前。
　　凤翊看着一溜烟消失不见的荆陵，嘟囔着：“我还没说完呢......”
　　荆陵终在人间的大泽王宫寻到了白准。
　　大泽宫门百仞高的城墙之上，轻风微扬，拂动着白准淡青的衣袂。
　　白准独自立在城墙之上，眺望着斜阳染遍的千山万水。
　　“白准。”荆陵在他身后一声轻唤。
　　白准身形定格了几秒，然后回头看他，墨丝飞扬，悠然一笑。
　　荆陵浑身一怔，脚步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荆陵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白准的笑容了，最后一次见他笑，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在洪水看极夜之时。
　　“白准......”又是一声轻唤，恍若隔世般，荆陵的声音已微微沙哑。
　　白准从袖间掏出一袋牛皮纸包，里面是炒熟的瓜子。
　　“刚刚我去买了点瓜子。”白准边说边拆开了封口，一阵瓜子香扑面而来。
　　白准执起一枚饱满瓜子，捏在指腹间，放在齿中一嗑，吐出的瓜子皮，呈一道抛物线，从百仞高的城楼飞坠下去，瓜子仁在口中嚼得咔蹦脆。
　　白准眉眼带笑：“很香。”然后伸手递给荆陵：“尝尝吧。”
　　荆陵朗声笑起来，捧起一把瓜子，边嗑边道：“不错,不错......”
　　姑射山上，凤翊远远望见白准和荆陵回来的身影，立即跑过去：“大师父！”又探头看了看，问：“咦？小师父人呢？”
　　白准：“你小师父在人间遇到只棘手的魔物，今日我同她一起去解决了，现在她正被一群凡人围堵着，众人说要给她建祠堂。”
　　凤翊又转向荆陵，眨巴着眼道：“师娘，你今日走得急，我还没说完呢，大师父已经修完丹了。”
　　对于师娘这个称呼，荆陵和白准都明显愣了下。
　　荆陵悠悠一笑：“以后就这么叫吧。”
　　白准第一次修外丹用了百年，第二次修不知是不是身体有了经验，用了六十年便修成外丹，那颗丹，修在了他心头上。
　　夜里，荆陵靠在白准胸膛，抬眼细细看着他。
　　白准对上他悠长的眸子，伸手轻轻滑过他眉眼。
　　静静看了一会儿后，两人皆相视而笑。
　　荆陵唇边的弧度，带着种震慑人心的无度之美，他支起身来，解了自己衣衫。
　　俯身下来拥着他：“凉吗？”
　　白准摇头，伸手回拥住了荆陵。
　　十年的休养调息，荆陵身体的寒气全部散放到了清渊之中，纵使胸口无心，他的体温也已恢复如常。
　　荆陵埋首靠在他颈间，鼻尖萦绕着白准身上淡淡的冷香。
　　白准的吻落在他耳边，轻声诉说：“我很想你。”
　　荆陵抬眼凝着他，悠悠笑回：“我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