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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手足亲忍割刈(1 2 3) ...

  •   1 晚城新丧

      丧车出东门,生时马无力。何处入黄泉,嵩高山西北。先悲三尺土,经岁哭不得。眼前双双流,故袂安可拭。

      夜色已浓,雨疏风骤。快到关城门的时刻,上阳西门口进出的人流已经寥寥无几,原本这时候,守城的官兵都早以懈怠下来,唠嗑的唠嗑,进食的进食,打盹的打盹。可是今夜,官兵的人数却比以往多了一倍,戒备森严,每个过路的行人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

      “马了个巴子的,这鬼天!也不知道又是哪个王八羔子不安生,害爷爷我站在这城角半天淋了一身水。”守门的士兵中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脸汉子朝着墙上贴的画像啐了一口,骂咧开了。

      “狗子,说话小心点吧。今儿个咱上阳可来了很多贵人,只不定哪只耳朵听着觉得不顺,咱这脑袋可就不够喀嚓的了。”旁边一个瘦高个的士兵,拍着汉子的肩膀,小声得劝着。

      这时,风中来了哭丧诵经的声音,凄厉哀怨,夹杂着淅沥的雨声,令人悚然发怵。

      “呜——呜——”
      “南无阿弥陀佛——”
      “呜呜——”

      哭声渐渐近了,一小队出殡的队伍走入了众士兵的视野。队中一共七八个男子,个个披麻戴孝,神情悲肃得有些呆滞,中间四人抬着一副乌木棺材。队伍正前方一人头带素白的斗笠,一身厚重的缟素,面目被遮得严严实实,但从纤柳般的身形可以看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一行人由远走来,沿途纸花遍撒,方孔纸钱在空中飞舞,白幡招展,雪柳迎风。

      “呸,真他妈的晦气,还要让爷爷我搜查一队送葬的。”被唤作狗子的大汉又忍不住骂了句。

      说话间,队伍已来到眼前。“慢着——”狗子伸手,拦住了队伍最前方的两人。“做什么去做什么去?”明知道人家是送葬的,可习惯使然,还是要神气活现得例行公事问上一句。

      纤柳般的人儿走上前来,向众士兵福了一福,回话道:“军爷,您行个方便吧,奴家相公今儿个刚坏了身子。这就要去送急葬,可万万缓不得。”女子声音哀婉轻柔,带着抽咽的哭音。

      狗子身形粗壮,却是耳根子软,最听不得这些小娘儿们的哭求。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罗嗦,要走快走。女子领着队伍刚要动身,“慢着——”狗子旁边的瘦高个将他们又一次栏住了。

      “哪有刚咽气就送葬的道理?也不看看这天色,都是什么时辰了?我怕是有什么猫腻吧。今儿个上头吩咐了,过客要严查。小娘子,对不住了。”说着,瘦高个眼神示意狗子去棺材那边探看一番。

      “使不得!使不得!”小娘子连连疾呼。这一喊却更激起了瘦高个的怀疑,连狗子都觉得不对劲,更是硬要开盖审查了。

      “奴家相公是患了麻风病死的。”这一声听着音量弱了不少,却是把狗子吓得立马跳开三丈远。

      “我的娘呀。”狗子惊魂甫定,脸都白了,连连拍着胸口抚慰心跳。不光狗子,周围的士兵个个都如避瘟神一般得退着步子,只想离那素白的一队人远些。

      唯有瘦高个似乎脸上仍有犹疑的神色。“小娘子,你家相公是个死了的,可以不查了,不过你为何捂得这般严实,只有证明了你与这画上的钦犯相貌不同,我们才能放行啊。”

      “不瞒军爷说,奴家,呜呜……奴家也……”小娘子哭说着掀起了斗篷的帘子,黄白的脸上散布着暗红色的斑痕,眼窝青灰,双颊凹陷。麻风病虽然不常见,但一看这脸也知道不仅是染了病而且还是重症患者。

      与其说相信,还不如说惊吓来得更为确切些,兵士们哪还敢迟疑,连连摆手。一行人立马得到放行。

      白幡灵旗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后方。之后,那扇厚重的城门也缓缓得关上,完成了一天的使命。城墙上的画像被风吹起,被雨打湿后重重地落在了泥泞的水塘中,再也没有人去关注。

      2 夜雨急葬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上阳远郊的青松岗上,坟冢林立。夜风簌簌吹来,晃动着荧荧的磷火,说不出的阴森凄绝。静夜中传来耙石铲土的声音,一声一声,凌乱而持久。这声音若在平时倒也不奇怪,一听便知是有人家新丧在开挖新坟。可是,此刻夜已深沉,雨尚未歇,哪有正常人家选在这种时候开掘坟冢的?更何况这一声一声无休无止,仿佛不是在挖一个坟坑而是数十个人的坟坑一般。

      确实,这并不是一个人的坟坑。环绕着青松岗的陵水河畔,一个浑身上下厚重缟素的女子斜倚在棺材旁,监督着眼前众人的劳动。出殡的一行人默默无声地在女子的指挥下,将坑越挖越大,越挖越深。女子不喊停,他们就不敢停下。终于,女子估摸着坑的尺寸差不多了,抬手双击棺木,喊了声:“停!”一行人如同连线的木偶一般齐齐得放下了手中的铲子。

      女子对着坑边众人连连弹指,一串数枚黑褐色的豆子从指间发出,中豆之人立刻直直得倒入坑中,纹丝不动,最后只剩下一名尚且站着,却也一动没动。

      棺材的盖子在这一刻“砰——”地一声,骤然跳开,在空中抛了个弧线,同样飞落进巨坑里。

      “可真把我闷死了。你就不知道早点帮我把这盖子给开了?”棺材中竟然会有活人说话,还是磁性低沉的男声。不难辨得,这声音的主人正是被萧昶一掌重伤的凰坛坛主——易瑕。那么这个女子便是与易瑕一同潜逃,目前正在被全力追缉的犰坛坛主洛清清了。

      “早开早招烦,我落得多清净些。看来你还挺有力气,竟能自己把它给开了。”洛清清很不客气地回答道,语气十分生硬。她顺手一指最后一个站着的挖坑人,说了声:“填!”声落,这最后一个木偶便卖力得填起坑来。

      易瑕慢慢摸索着爬出棺材,身手颇为滞缓,显然伤重依旧。他边喘着气边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为了这一下,我可是把这半天积蓄的内力全给耗去了。你若有点同情心,我又何苦如此。”

      他边说着边走到洛清清面前,掀掉她的素白斗蓬,将一张惨不忍睹的病态丑容暴露在夜光中。易瑕对此却丝毫不在意,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摸索着似找到了什么,指甲轻刮,随后挑起一边,轻轻得撕拉开来,秀丽灵巧的容貌便得以重见天日,可惜却是与那冷冽肃然的神态不太相配。原来洛清清脸上覆着的竟是一张人皮面具。

      “嗯嗯,这样看上去便舒服多了。”易瑕微笑着轻拍了两下洛清清的脸颊,惹来清清怒目相向。易瑕对此种反应早已习惯,毫不在意,只厌恶得看了眼手中的人皮面具,随手扔进了才填了个底的坟坑里,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明智得选择了躺在棺材里,而不用戴上这么丑恶的东西。

      “你,凭什么扔我东西?”洛清清大怒,她刚发现这张新研制的人皮面具的好处——戴在脸上时间久了也不会起疹子。

      “用过的东西就不要再用了,否则对皮肤不好。女孩子家要爱护自己的身体。”

      他这一句话自己在肚子里想想是不要紧,一说出口却深深刺到了洛清清的痛处。易瑕对于洛清清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他也是略有所知的。所以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马闭嘴,神情紧张得关注着洛清清的动作,深怕被她一甩手飞过来个什么邪毒之物,以自己此时的伤重之体恐怕是万万逃脱不过的。

      不过,洛清清却是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脱去了一身的缟素,里面仍是那一身蓝色的打扮。

      “走吧,”洛清清甩掉了手中攒成一团的白麻,看也不看易瑕,将最后一个木偶般挖坑人也点入坑中,转身说道。

      易瑕听了这两个字,想到自己这次的办事不力,颇有些紧张,问道:“去哪?”

      洛清清解下腰间的龙纹古剑,随手抛给易瑕。易瑕接过一看,正是林然的那一柄。

      只听洛清清说道:“放心,不是让你回圣月坛领罪,而是去鸣风山庄将功赎罪。”说完,一掌将棺材推入坑中,连带着沿途的泥沙一同倾覆,坟坑被填平了,那些曾经的活人和活人身上的物什也就此消失,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3 江流罪仇

      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青松岗的陵水河其实通往琏璃两国的分界之一——赤江。

      此时江天拂晓,日光熹微。星光交织着晨光投射在江面上,泛着粼粼清幽,开阔又朦胧。江心有一叶扁舟在航行,看似不紧不慢,实则却是速度飞快。

      “什么?!你是说凤坛那个呆子没把束魂种在那个人身上?”易瑕听到这话很是高兴,朗声大笑,“哈哈哈……那群蠢男人哟……”

      洛清清狠狠得瞪了他一眼,怒道:“你想把瑞王的暗影都引来吗?现在可还是在琏国境内,我们明的搜捕能有法子躲过去,暗的袭击可防不住。”洛清清一直都觉得这个男人就是个绣花枕头,明明是四坛护法中最没脑子的一个,却不知为什么会做到凰坛坛主的位置,不过性格倒是很适合专修女媚的凰坛——整天张口闭口骂男人,好像他自己不是男人一般。

      “哦,是是。不过,圣母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那要怪罪起来……”易瑕没有说下去,虽然事实上,凤坛主的失职更大些,但是这样根本性的大错势必会引起圣母极大的震怒,而与此事稍带关连的人,谁都别想脱了责罚。

      易瑕故作哀婉地叹了口气:“唉,我当时就不该有此一躲,索性凑上去,让那个瑞王一掌把我拍死算了,也免得再回去面对圣母的责罚。”其实,圣月坛的人哪个不是在那些折磨责罚中百炼成钢的,更何况是自小在圣月坛长大的易瑕了。

      “我又将束魂种上了。”洛清清语气轻描淡写,但是目光中却又深沉的痛楚一闪而逝。

      虽然眼睛一直半闭着,但易瑕却总是能捕捉住这些细小的变化,尤其是对于女子。他看出洛清清这事恐怕办得另有隐情,不过他们四坛的坛主,哪个人不是内心积压着沉重的包袱,不是三言两语几句劝慰就可以纾解的。彼此不触碰内心的旧伤是圣月坛中不成明文的规定。

      他试着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来救我?难道,毒花终于对我这彩凤动心了?美女救英雄……”

      “奈何英雄是狗熊。”洛清清很顺溜得接了口。

      “咳咳……呵呵……咳,你承认是来救我了?”

      洛清清白了他一眼,心里暗恼自己一时贪图口舌之快,竟惹得他这般得意。

      易瑕却很没有招人厌弃的自觉,反而笑得气息不顺,引发了内伤:原本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大片地泛起不正常的绯红,而原本的笑容已痛苦得扭曲变了形。

      洛清清见此心下有些不忍。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打开盖子,拉过易瑕的左手食指,按在葫芦嘴上。易瑕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从左手的肌肤中钻入,蹿遍全身,带来阵阵清凉舒爽,最后由回到左手的食指尖,钻了出去。他惬意得长舒了口气,内伤引起的不适舒缓了许多。洛清清塞上盖子,重将葫芦放如怀中。

      “那是什么?”

      “千年雪蜈蚣。”

      “呃……”易瑕的脸色白里泛青,一想到刚才有只蜈蚣在自己的身体里面爬就止不住地恶心哆嗦。他很努力得在江水中洗搓着食指,似乎能把蜈蚣的印迹从身上洗去一般。

      “这雪蜈蚣我寻了这么多年方得了这么一条。若不是因为你中的是纯阳的掌力,非得纯阴之物方能遏制,我才舍不得用。在你身上这一遍走过便化掉了它一半的灵力。”

      “好好好,我不知好歹。谢犰坛主救命大恩。……不过,话说回来,上次的束魂有圣母的秘功化入其中,而不需要束主的作用。可这次却不同,你让谁当了束主啊?”

      “我……”洛清清欲言又止。

      “你?!”易瑕又惊又怒,难道这个拒人千里的女子竟然会以身为引,委身于瑞王?不可以,不可以,他脑子里的铃儿一遍遍敲着这三个字,至于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却没来得及细想。

      “我弟弟。与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们两人流着同样的血,所以他做引,我也可以当束主。”

      “哦。还好。”易瑕自己也不知为何,听到不是她竟然松了口气,过后才细想话中的内容。“什么,你还有个弟弟?”圣月坛的人必须是孑然一身,不可有家事的束缚,没想到她竟一直都瞒着此事。

      “我也是刚知道的,不过很快就没有了。”洛清清说得无波无痕,可是那几个字里的内容却着实波涛汹涌。

      “你……”

      易瑕看得出,洛清清并不是对这个弟弟毫不在意,恰恰相反,她是深深得将他放在心中的。可惜……

      绑魂的引与操魂的束主除非本就为一体,否则是不能同时存在的。所以说,此时此刻,这个少年应该已经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

      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洛清清站起了身,干脆得答道:“是!我在喂他束魂的同时,还加了一口无忧冥醴。”

      无忧冥醴:死而无忧,冥若甘醴。是否的确如此,谁也不清楚,因为死去的人是无法再来证实的。唯一知道的,是活着的人仍在受着罪与仇的煎熬折磨,无休无止。易瑕不禁唏嘘连连,爱在仇恨的面前,果然总是太过渺小卑微!

      洛清清走上甲板,凝视着被船尖劈开的水流,水流翻起白浪,好像无数张开的手掌,在召唤和乞求。“阿皓,姐姐知道,你已心死,不过却留恋了不该留恋的东西。现在姐姐帮你一把,你该谢我的,不是吗?能够手刃仇敌,爹娘的在天之灵也会为你骄傲的。”

      浑浊的白浪中溶入一滴滴清泪。易瑕走到她身后,迟疑得抬起手,停留在那颤抖的肩头上方数寸,却始终没有落下,又无力地放下了。

      “阿皓,别急,待姐姐看到他的末日,就过来陪你。快了,快了,马上,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滚滚赤江水东流,流走了声声哭语和叹息,却流不走,沉沉的罪孽与情仇!

      (本章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手足亲忍割刈(1 2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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