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凭尔去忍淹留(1 2) ...

  •   1 朝辞上阳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卯时刚过,辰时未到,上阳的早市却已是沸腾一片。

      点心铺子里层叠磊砌的巨大蒸笼呼呼地喷着白汽,腾腾白烟中,不时的有小贩赶着骡车经过,车板上堆满了油光水亮的新鲜蔬果。小贩一边殷勤地吆喝叫卖,一边用眼角偷瞄着人群里替婆婆赶早集的俊俏媳妇。

      骡车经过,茶楼的跑堂立马勤快得提着笤帚卖力得回扫着门外台阶上未曾扬起的落叶尘土,顺便和对街酒肆里,正半身探出楼外张挂彩旗的伙计打声招呼。

      街角处,一个宽腰肥臀的大妈为了争到孙儿爱吃的油炸糖糕,跟人吵得唾沫星子漫天飞洒。看热闹的人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谁也没注意到有一个衣衫破烂尖嘴猴腮的小乞丐,正哈腰穿梭在五颜六色的裤裙中,不多时,怀里就装满了鼓鼓囊囊的各色钱袋。

      “笃笃笃——”悠然的马蹄声从熙攘喧嚣传来,寻声望去,只见一红一白两个高挑抢眼的男子。所到之处,周围一切顿时都成了背景,沿街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得汇聚过去——

      花慕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小指勾着缰绳,牵着一匹矫健的栆骝赤兔马,百无聊赖地踢踏着步子,不时回头看看,向前望望,似乎在等待寻找着什么。

      某人若是铁了心地要耍赖,萧仲也拿他没办法。虽然自己心里着急,脚头紧赶,却每每走到前面,只能停下,不耐得等他跟上。身边的踢云乌骓是他的坐骑,不仅和主人一样相貌堂堂而且还心意相通。它用力地朝花慕水刨着蹄子,喷着粗气,仿佛在替主人发泄心头的焦躁不满。

      “我说你能不能快点,你这个样子,我们天黑都出不了城!”知道说了也白说,但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果然,花慕水毫不理会地朝他瞥了一眼,“你这人有没有点同情心?今早你也看见了,我在竹林湿地睡了一晚上,浑身腰酸腿疼的,更兼宿醉未醒,能走就不错了,哪里快得来?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是冰块身子,没知觉的啊?”

      “我至少还知道这般游街似的在人堆里被参观很不成话,我看你倒是很享受是不是?”

      “对啊,感受一下这猎猎秋风中上阳百姓如火的热情,有什么不好?我是在教导你体察民情!你自己没有当王爷的自觉不说,还不知道感谢我。”

      哼的一声冷笑,“我没有当王爷的自觉,你就有当下任盟主的自觉了?等你以这个速度赶到大会,鸣风山庄早被人夷平了。”

      “哎……你不要提醒我,不要提醒我!”死气沉沉得人忽然反应剧烈,“那个老头子,说到我就来气。最受不了他这样,说了不干,就真一撂手,人都不知飞哪儿去了。这不是看我好看吗?有这么捉弄儿子的吗?啊?”他上前拽过萧仲一个劲儿地让他评理。不过很可惜,冰块是没有同情心的。

      萧仲将衣袖扯回抚平,“要我说?你俩彼此彼此,半斤八两。你当初不也放话不干后,就天地逍遥么。如今要不是我拉上你,你爹在这位置上还不知要苦坐到猴年马月呢!”

      “对啊,所以说这次我为了你牺牲可大了,失了自由,失了原则,还失了近在咫尺的芳心。说吧,你要怎么感谢我?” 花慕水的表情写满了:你不对,你有罪,快来补偿吧。

      “哦”,萧仲眼中诡谲的光芒一闪一闪,“呵呵,自由和原则暂且不论,这个芳心失了,我倒是有些罪过了……”

      “就是就是。”算你有觉悟。

      “要不,……,我告诉你个消息?你保证感兴趣的。”

      “嗯?”好奇刚起,转而想到这只白皮黑腹的狐狸从来跟好心沾不上边,便摆了摆手,叹道:“……还是算了,除非我活得不耐烦了想找罪受,否则从你嘴巴里决计吐不出我想听到话。”

      “哦?那么也罢。”萧仲叹了口气,一副很惋惜的样子,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一边嘴里低声自语着:“其实,我也不就是想说,唉……林然说……嗯……”

      听到某两个关键字,花慕水的耳朵噌地竖起来,他赶紧追上前扳过萧仲的肩膀,“什么什么,你说大声点!然然说了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我又不是说给你听的,你不是不要听吗?”

      “要了要了,刚才的不算数。我们重来。”

      “唉,好吧。……看在你为了我不辞辛劳回庄压阵的份上。我就说了吧。咳咳……”

      花慕水,手上一用力,按指入肩肌,威胁道:

      “快说!别卖关子!”

      萧仲忍着痛,却不恼,摆出了一副悲悯的表情,缓缓说道:“今早你睡着的时候,遇着林然,她说,她要一早赶去城门口送我们的。”

      “……啊?!”肩上的酸痛顿时缓解,花慕水已闪身到数步之外,一把拉过马,飞身而上,边气急败坏得吼着:“……你这个混蛋,怎么不早说!”

      “喂,你慢点啊,你不是腰酸腿疼宿醉未醒,骑不得马么?”萧仲也翻身上马,边冲着飞驰而去的绯衣人赤兔马喊道。

      花慕水在马上回过头,“……你等着,我跟你没完!……”尘烟滚滚中,人已远,声音却还未止息。

      这个早晨,本就嘈杂的街市,被两人两骑搅和地愈发混乱不堪。

      2 幻影重重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人呢?”

      花慕水一路狂奔来到了城门口,却并没有在人流中看见林然的影子。奔波中脸上的汗水沾上了尘土,还不及擦去,俊美依旧却有些狼狈。慌张,失落,懊恼,沮丧。他疑惑地看向身后赶来的萧仲。

      “我哪知道?”萧仲答得轻松干脆,一脸的浑不在意,好像与他毫无相干。

      见他这副麻木不仁的样子,花慕水就气得牙痒痒,极恨此人大不可靠!“然然不是跟你说在城门相送的吗?你怎么不在当时问问清楚,约个准数?”

      谁知听了这问话,萧仲非但不反省,反而无辜莫名地看着他,反问道:“她是说来送,可我又没让她来,那还用得着问什么,约什么?”听上去倒确实是理直气壮。不过——

      换来的是一声厉吼——“你说什么?!”

      虎啸山动,声震雷霆。花慕水脑子里最坚强的一根弦也终于断了,他指着萧仲,话不成音:“你……你……你竟然……谁让你……你这个……”

      “停停停,我懂你的意思了。”萧仲连忙打断他,不想再多受唾沫星子的浇灌。“我就奇怪了,你平时不是很体贴的么,怎么这会儿却不懂的怜香惜玉了?哪里有大清早让人家姑娘跑大老远来送你一个大男人的道理?更何况昨儿晚上闹得晚,明儿花月行就开张了,今天一天也够她忙的了,你就不打算让人歇歇?”

      听他这么头头是道得一说,花慕水倒是一时语塞。半晌才不情不愿得问道:“你……倒是在……为她着想……?”

      萧仲微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孺子勉强可教的表情,“我虽然不怎么待见她,但于情于理,也犯不着害她累她吧?”说罢,又深深看了花慕水一眼,“倒是某人,最近做事总是少根筋,你要再这样下去,我看这么多年的风流道行算是打水漂了。”

      花慕水一脸正色,深沉对他看了一眼,“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从此要收心修性的吧?”

      “唉,行行行,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我管不着。只是我看你现在宿醉也醒了,骑马也自在了,不如就快些赶路吧。早点解决了问题,你也好早些回来旧情再续不是吗?”

      说完,也不等花慕水反应,就往他的赤兔后臀上用力一击,骏马吃痛,顿时向前狂奔起来。萧仲随后也驾策着乌骓紧跟而上。

      不知是不是受了最后一句话的激励,花慕水倒确实大大提高了速度。只是整个途中一味埋头赶路,却不跟萧仲多说什么。

      此等情景,萧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看来,慕水这次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照理说,他漂泊浪荡了这么多年,情有所钟,心有所系也是好事。只不过,怎么可以是这个对象?

      想到林然,他眉头愈发锁得紧些。经过了昨晚的事情,自己跟林然的关系显然已经势如冰火,之前那番关于送别的话题,不过是为了让花慕水快点赶路而临时编出来骗他的。

      昨夜,正当他和林然的对峙之时,忽然听到门外有异常的动静,他便当机立断追了出去。他确定,看见了一个黑衣人的身影。不过那人身法极快,轻功耐力竟是与他不分伯仲。他追了半天,发现那人路线方向并没有特别的目的地,似乎只是在跟他周旋拖延时间。他猛然意识到,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立马放弃了眼前的追踪,调头回赶。耽误了这半天,林然果然已经不在房中。屋里倒是异常整洁,全没有之前的血污与凌乱,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心头飘过一抹迷惑。难道是林然收拾的?可一个借机逃亡之人为何还要耗费功夫做这些事?难道是怕被其他人误闯看到而泄露了秘密?

      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到床前的地面上的一抹猩红。那是一片没有被拭净的斑驳血迹,在月光的照耀下,形状似是有些异样。走近一看,那竟然是用鲜血写出一首诗: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竹影埋冤前夜月,奈何青白是苦节。

      句句悲戚,字字噙泪,苍凉悲苦的文字在暗红血迹的衬托中更显得触目惊心。萧仲仿佛看到了一个失魂落魄的绿衣女子背着月光,佝偻着身子,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沾着自己流出的血,混合着止不住的泪,一笔一画,写下了这二十八字的悲歌。他控制不住得一阵心潮翻涌,胸腔内仿佛被带钩的刀戟绞动,心痛难忍。

      真假?冤白?“难道,她写的是真的吗?”他忍不住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随即,他又断然否定,“不,不可能,这一定又是她的计谋,来混淆自己的心智。”圣月坛中人狡黠诡谲,最善攻心之策,自己万不可再次被迷惑而大意了。

      意乱无眠,屋里的血腥味仍旧隐隐约约,消散不尽,令他心绪烦乱,难以呼吸。无法,他只得又一次踱出门去。

      清浅的月色泼染着凄迷的玄幕,竹林的秋虫低鸣着落寞的挽歌。下意识的,他竟然来到了那片林中空地。夜风中秋千有一下没一下地微摇轻晃,空荡荡的椅板似是在回忆着过往。他走过去,抚摸着椅板,在这里,他们曾经并肩而坐,有了第一次的交流。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他竟然觉得青竹凉板上似乎有体温的余暖。

      难道是她来过?

      不禁暗笑自己的幻觉臆想。怎么可能?她既知事情败露,定然逃无所踪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仿佛看到这样的画面:白冷幽光中,孤寂的绿影斜倚着秋千的挂绳,浅碧的纱衣在风中飘舞,黑缎般的发丝凌乱地飞扬,交织,缠绵,最终一同融入了无尽的墨色。

      他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一而再地神魂不定,难道真是中了心魔了,这个女人当真了得!不愿再被脑海的纷乱迷离所蛊,他毅然转身,离开了这片林中幽地。

      很久过后,秋千旁的竹林里传来一声悠长的轻叹。竹叶簌簌,一个绿衣女子从中走出,冥冷阴郁,美如鬼魅,她久久得仰望着当空的银盘冷月,然后低下头,双手紧捂住脸。静夜里并没有传来哭吟低泣,可是悲哀却在无声中诉说,弥漫散开,直到无尽的远处。

      (本章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凭尔去忍淹留(1 2)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