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夏枯草》闻夕香

3、第 3 章

　　（三）
　　某个莫名的午后，阳光洒在水泥地面上。一片白晃晃的光刺得人眼睛睁不开。萧笑身上还背着包，正立在教学楼的一片阴影中，向篮球场望去。
　　印象中的篮球场容纳着男生们挥洒的汗水女生们迸发的荷尔蒙，一向热血沸腾而喧闹的。现在却安静异常。
　　整个校园都沉入午睡的安谧。
　　球场上有一个身形瘦高的男生，一次又一次的运球投篮。
　　萧笑静静的望着，时隔多年，那一下一下篮球落地的声音仍旧重重地砸落在她心上。使她那时心中悄悄滋生的某种情绪被牢牢的根植其中。
　　萧笑缩在被子中，深皱秀眉。
　　有些画面，你以为你忘记了，却偏偏在不经意的时候浮到脑中宛若眼前重现。随之袭来的怅然若失让人心痛的措手不及。
　　在这个寂静的暗夜里，萧笑忽然生出了倾诉的欲望。想要把那些往事都诉说出来，像是整理抽屉那样，该丢掉的丢掉，留下来的也都有条理的一格一格的安放。
　　人的心事，可以这样吗？
　　萧笑瞪着双眼，怔怔的想，如果可以就好了。
　　于筱兰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使这个独醒的夜更加的沉静。
　　萧笑微笑了一下，重新闭上了双眼。
　　即使是南方的秋，天气也逐渐冷下来了。萧笑进出总是抱着一个热水瓶，到自习室装满开水，既可以解渴又可以暖手。
　　图书馆，她是很少去了。
　　而阮逸宁，也没有再联系她。
　　萧笑偶尔想到阮逸宁，心中浮起的那种说不清的丝绪缭绕的感觉让她短暂失笑。
　　或许，他那样桃花眼微眯的笑容能给她的生活添一点亮色。
　　然而，他没有再联系她。
　　萧笑正坐在临窗的位置，十一月的阳光洒在她的额前发梢，微微的暖意让人心情轻松。她微微的叹了口气，重新埋头课本。
　　教室里的人不多，很安静。偶尔有人进出发出一些琐碎的声音，还有轻轻翻过书页的声音。
　　“嗡嗡嗡。。。”连续手机振动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惊醒了几个埋头睡觉的同学。
　　萧笑亦是一惊，皱皱眉，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按下接听键，迅速走出教室。
　　“喂。”她看了看来电显示，低声道。
　　“是我，阮逸宁。”少年清朗的声音仿佛穿过午后带着几分慵懒的阳光清澈的传来。
　　萧笑更深的敛着眉，抿唇低声“嗯”了一声。
　　“明天不出去庆祝一下吗？”
　　什么？萧笑疑惑，庆祝什么？
　　“怎么了？”她问。
　　“11月11日，明天光棍节啊！”
　　萧笑一怔，心里嗤笑，果然是无聊的小孩子。
　　宿舍里当于筱兰再度与人携手共赴美好明天，所谓的光棍，便只剩萧笑一个人了。前两天她还无比歉疚的说：“萧笑，亲爱的，今年不能陪你过节了。”
　　萧笑一笑了之。
　　于筱兰又道，“唉，我牺牲一下自己，陪你去唱K吧。”
　　“哦。”萧笑握着手机道，“明天我有活动。”
　　“真的吗？”阮逸宁似乎微有些惊讶。
　　“与朋友一起唱歌。”萧笑讲完自己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解释？
　　“那么，我方便去吗？”他问。
　　萧笑一愣，答：“不方便。”
　　阮逸宁噎了一下，“你还真是坦率。那么本周六有空吗？”
　　“怎么？”
　　“一起逛街啊。”
　　萧笑垂着头皱皱眉。不是说男人这种生物都不喜欢陪女人逛街的吗？这个人竟是个例外？或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惨烈？但那次却着实累惨了她。
　　“不，没兴趣。”萧笑直接拒绝。
　　“那天是我的生日呢。”男生的声音放的轻缓像是极软极柔的缎子，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韧性。
　　萧笑怔了一下，沉默了两秒钟，“哦，那好啊。”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么我们再联系哦。。。嗯，拜拜！”
　　萧笑回到教室坐了半晌才发现自己面前的书并没有翻开。
　　萧笑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是合适的，所以空着手站在阮逸宁面前时有些赧颜。阮逸宁却似乎很开心，打开出租车门待萧笑上了车，自己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
　　萧笑趴在车窗上看着沿途不停变换的风景，晴朗的天气，四季常绿的灌木丛。萧笑记得今夏突然在那丛中发现了曼珠沙华。夏季的阳光使那大朵大朵的鲜红刺目耀眼，血红得不真实。她怀着惊喜的心情跳下车，将那花朵小心的捧在手中。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像是那个极其绚烂季节向着衰败的过渡，花落了，夏天也将结束了。
　　繁华一季，生如夏花。
　　与夏枯草何其相似。但夏枯草一季一生，便默默无声的腐于土壤之中。曼珠沙华却仍旧可以再次繁盛。
　　阮逸宁从后视镜里看见萧笑探身望向窗外，神色安静眸中清冷，长发别在耳后露出的耳朵和半张脸显出象牙洁白的光来。黑色风衣的束领掩住了脖子，正抵下巴。
　　他看着她，像一只黑色冷傲的猫，正漠不关心的打探着外面的世界。
　　他想要接近她，就必须先抚上她的的脖颈，设法取消她小心翼翼的防备。
　　当然，这也许并不容易。
　　在N是最繁华的地段下车后，萧笑问：“去哪里？”
　　阮逸宁站在川流的人群中环顾四周林立的大厦，轻轻挑眉道：“不知道。”
　　眉宇间的坦诚让人咬牙。
　　萧笑望着他，并不见什么玩笑的样子，“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所以出来陪你过生日，你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阮逸宁道：“我并不常来这里。也许你更熟一些，随便逛逛吧。”
　　看着他一脸纯良无害的样子，桃花眼微微的眯起，双目含春。萧笑忽然觉得头痛。她率先走进超市，随便拿了两个水果慕斯，跟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大口大口吃掉蛋糕，至少要先填饱肚子。
　　萧笑仰头望着被割裂的天空，眯起双眼。
　　“走吧。”她忽然站起来。
　　“去哪儿？”
　　“一个地方。”
　　阮逸宁已经很少到过这种安静的地方，一条干净的路，伏在两所大学的旧校区之间，将两所有名的高校分开来。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的枝桠以一种深有资历的姿态伸向天空，发黄的叶片意兴阑珊的挂在枝头，等待秋风的问候。
　　春夏的时候走过这里完全不用撑伞微润的小雨或是炽烈的阳光都不会轻易落下来。
　　萧笑踏着脚，一片一片落叶在她脚下发出小小的脆脆的声音。
　　阮逸宁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怎么会找到这里？”
　　“哦，这里有一所附属医院。”她用手指了指，法国梧桐延续的转弯，“就在那边，以前常到这儿拿药。”
　　“怎么了？”他问。
　　她呵呵笑了一下，“人总是要有些小灾小病。”
　　说完又垂下头，一步一片树叶的踩着。
　　他走在她的外侧，看着她微微抿唇认真的模样，微笑道：“你很喜欢这里。”
　　这样宁静的地方，让他的心也跟着沉寂下来。
　　她望了望路过的一个小而杂乱的废品收购站以及小区门边卖小吃的阿姨，这样安静普通的民居让人瞬间感觉被这个陌生的城市接纳，道：“这里让我觉得真正来过这个城市，在这里生活过。”
　　“你不会觉得很无聊吗？”她忽然问。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个老人，抱着白猫在一片阳光下悠然的晃着摇椅，静静的想些什么或什么都不想。
　　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变老了呢？
　　“不会啊。”阮逸宁摇摇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深深吸了几口气。
　　萧笑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于是展开一个秋阳下有些异常灿烂的微笑，眯起的桃花眼睫毛触到一起，两片薄唇中露出一两颗洁白的牙齿。萧笑不由心里叹了一声，裂开嘴笑了一下。
　　“你看我，年轻吗？”她问。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他显然迟疑了一下，当然这样的问题不管是哪一个女士问起，答案都必须是肯定的。
　　“当然。”他抬手比了比她的身高，“别人还以为你是我的小妹妹。”
　　萧笑突然咯咯笑了几声，她抬手把散落的头发拂到耳后，敛了笑一脸认真的说，“我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呢。”
　　她用手比了一段距离，“我的外貌看起来这么大，但其实已经这么老了呢。”
　　她把双臂展开，比划出原来三倍的长度
　　“是吗？”他接着她的话，提出疑问，“那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萧笑歪着头，轻轻皱眉仿佛思考了一番，“你知道有一种神功吗？练了可以驻颜不老。”
　　“长春不老长生功？”他试探问。
　　她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居然知道！对，就是这个。”
　　“那么，你喝血吗？鲜血。”天山童姥练这个神功每到一定阶段要每天饮鲜血。
　　“呃。。。”她愣了一下，连通鼻子都皱起来了：“我不喜欢那味道。”
　　“现代科技已经很发达，正在想办法弥补这个不足。”她抚了抚自己的眼角，“虽然效果差了点。”
　　她眼角肌肤洁白光滑。
　　他只得微笑着点点头。
　　萧笑顿了一下，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多大了？”
　　“18。”阮逸宁苦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生日过得奇怪。
　　“18.”萧笑轻声重复了一遍，脸微微垮了垮。
　　假使跟着一个男生，比你小了两岁，长得比你还好看，有不是你的男朋友的。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会不自怨自艾又带着点愤愤之情。
　　萧笑垂着头叹了一声，停下脚步在马路边坐下，仰头道：“饿了。”
　　阮逸宁原也要随她一起坐下，听她这样说，回头望了望，后面有几家小餐馆，勉强将就一下吧。
　　“这条路的尽头向左转有一家KFC，我要汉堡可乐。”她抬起眼睛望着他，乌黑的眸子里蕴着清辉，唇角仿佛很有技巧的提起，这样的一副神情让人无法回绝她的要求。更何况是绅士的阮逸宁。
　　他心中挫败的叹了一声，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在这里等我。”
　　萧笑看着他的背影，消瘦而挺拔，嘴角落下，抬手挠挠头。
　　袋中食物的热气一阵阵冲上裸露的手，阮逸宁明显感到冬天的寒意。想到蹲坐在路边的黑色身影，心里蓦地跳动一记，他加快了脚步。
　　一个斜转弯便看到那个身穿黑色风衣的女孩子蹲着的背影。她轻轻的挪动着，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难道在看蚂蚁搬家？
　　阮逸宁忍不住嘴角含笑。
　　他悄悄的走到她侧后方，想到她吃惊的样子也许会很有趣。然而他却怔住了。
　　那是一种完全出于意料的喜悦瞬间弥散的感动，在他的胸间左冲右图。
　　“我回来了！”阮逸宁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雨后拔高的竹节，带着微微的颤动与激越。
　　萧笑一惊，蓦地回头，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神色，随即笨拙的用冷漠掩饰下去了。又马上淡淡笑了，“生日快乐，阮逸宁！十八岁生日快乐！”
　　阮逸宁走到他身边蹲下，十根各色香蜡，燃着小小的火苗，拼成两个数字1、8。
　　下午的阳光已经敛入对测有些老旧肃穆的教学楼，然而这依旧明亮带着几分清冷的天光中，十个大小不等的火焰，如同那些曾经天真的梦想，单薄卑微，却又温暖着人的心。
　　“还愣着做什么？来许个愿吧。”萧笑说，语气中是少有的温柔。
　　阮逸宁笑着，眨眨眼睛，又笑了。
　　十八朵火花蕴在他眼底，火光映着他的脸，霎那间交织出一种奇异的美丽。
　　萧笑怔忡了一下，脸上也带着笑，默默垂下头，心中有些淡淡的酸涩。十八岁，那个失落在夏天到来之前的生日。。。
　　她抬头深呼吸一下，“许愿！”
　　阮逸宁依言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绒绒的刷子。他双手合实抵在下巴上，指尖还挂着KFC的袋子。
　　他睁开双眼，萧笑已经站了起来。
　　“这些是？”他侧仰头问，眼角眉梢被努力掩饰的笑意淡淡的晕染开来，使周围稍呈萧瑟的环境在烛光的映照下，带上了几分暖意。
　　萧笑望了望对侧，一家小小的礼品屋门庭冷落。
　　“谢谢！”他蹲在那儿，双膝抵在胸口。
　　如此的感动，像是清晨推开窗随着微风进来的阳光，扫过心中的每一个角落。却又让人无法把握，仿佛只是伸出手试图轻轻触碰就会消散。
　　他把双手在胸前握紧。
　　即使这样，也想要抓住。
　　既然会稍纵即逝那就一直紧紧握住就好了！
　　她一瞬微笑，“饿坏了。”
　　他立刻拿出食物给她，指尖的接触点点冰冷，他问：“冷吗？”
　　萧笑摇摇头，退了一步。
　　他站起来，拖着她到一家服装店。
　　阮逸宁看着试衣镜前的萧笑。
　　镜中的她，一张小巧的脸仿佛要陷入一片黑色里。黑色的长发黑色的束领呢子风衣。双眸变得幽黑，淡淡又有冷冷的注视着自己的形象，就像漠不关心的看着路人甲乙丙。
　　阮逸宁心中似乎揪痛了一下，他上前一步，闪烁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轻声问：“非要用这样压抑的颜色把自己包裹起来才会觉得安全码？”
　　萧笑浑身一震，脸刷的一下白了，惶乱的看了他一眼。
　　她的嘴唇轻轻颤了几颤。
　　阮逸宁刹那间后悔起来，自己是不是太莽撞。她对自己明明还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自己这样随意的挑起她心上重重包裹的痛处，她会不会猛地退回去，把自己包的更紧？
　　然而她却笑了。
　　让他觉得她的笑带着一种刀尖从指尖划过的尖锐的痛楚。
　　他觉得自己的心又重重的缩了一下，但却依旧定定的望着她，带着云淡风朗的笑容。
　　“难道，你说我是千年的什么万年的什么吗？”萧笑仿佛笑嗔了一句，把衣服脱下来又随手指了指之前试过的几件风衣，“这一件，这件。。。”
　　她微笑着对导购小姐说：“麻烦收起来，很抱歉！”
　　导购小姐的堪称完美的笑脸瞬间坍塌，她一愣精致妆容的脸又迅速礼貌而专业的温雅微笑：“好的。”
　　萧笑纯白的衬衫被灯光罩上一层温暖的颜色，她拿起在这样的夜晚显然无法阻挡寒气的风衣穿在身上，包裹了那单薄的白色。
　　离开他的你，世界只剩下黑白了吗？
　　那么我能不能给你增添一抹新鲜的色彩？
　　回校的路上，两人陷入各自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