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夏枯草》闻夕香

2、第 2 章

　　（二）
　　阮逸宁的话明显带着调笑的成分，按萧笑的性子，大可不必理他。她回到宿舍后，总觉得有些不安。
　　“很重要的东西？”萧笑心中哂笑，她还有这种东西吗？
　　这样想大概有些太过绝对了吧。
　　萧笑怔怔的靠在椅背上，即使有过，也全都。。。丢掉了吧。
　　墙上贴的卡通海报上的女孩子们正瞪着圆圆的眼睛对着她傻傻的笑着。
　　萧笑打开抽屉，一阵猛翻。
　　陪伴她许多年的日记本，丢掉了；收到的、没寄出的信，丢掉了；缀满铃铛闪闪发光的镯子，丢掉了；丝巾，丢掉了；发圈，丢掉了。。。
　　她，还有什么？
　　感觉到眼睛有些涩涩的疼痛，她猛地关上抽屉，闭上眼睛。
　　“萧笑，收衣服喽。”于筱兰说着，把她的小外套收进来。
　　是那天在图书馆撞到阮逸宁时穿的。
　　粉红的小外套，她已经很久没有穿了。
　　现在她的衣橱里除了白就剩下黑。
　　为什么单单留下这一件呢？萧笑接过小外套挂在衣橱里。因为，曾经太喜欢了吗？
　　萧笑纤长的手指拂过衣领，衣服的衬里缀着精致的蕾丝，这好露在下摆外面。
　　粉红的小外套，柔软的纯白衬衫。十八岁的她，绑着高挑俏丽的马尾，笑靥如花。
　　只为了一个人满眼的惊艳。
　　两年来一直藏在衣柜深处。翻出来，仍能触起一片心痛吗？
　　掩上柜门，萧笑望向阳台上于筱兰的背影。
　　“筱兰。”她轻声唤道。
　　“哎。”于筱兰应一声，回头望她。
　　阳台荧光灯洁白的光辉正落在于筱兰的眼底，使她弯弯的双眼仿佛盈了两汪秋水。
　　萧笑淡淡一笑，“我们去吃宵夜啊？”
　　于筱兰立刻眉开眼笑，“好啊，吃明炉吧，暖和。”
　　于筱兰一盏一盏按亮楼道的灯，萧笑走在后面。
　　“啊！”忽然她惊叫了一声，装载那粉红小外套口袋里的东西！
　　于筱兰回头望，之间她扶着扶手，脸色苍白。
　　“怎么了？”于筱兰问，“不舒服？”
　　萧笑苦笑一下，摇摇头低声道：“没事儿。”
　　丢了就丢了吧，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强留也留不住。
　　萧笑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会落到别人手上。
　　她反咬下唇，眉心深皱，却始终不确定该不该要回来。
　　阮逸宁斜靠在床头，仔细的打量着手中的物事。一个小巧的通讯簿。第二页便是主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字迹清秀飞扬。
　　里面记录了一些对他来说陌生的名字和数字排列及地址。是她中学时的同学吧。
　　通讯薄的首页，贴着一副大头贴。
　　女孩子笑得明媚爽朗略带几分甜蜜，她微微向右侧着头。他决然没有办法将照片上的人与下午见的那个女生当作同一个人。而右侧的男生刚好与她抵额相触。那个男生含蓄的微笑，眼底带着仿佛是突然融化的柔情。
　　阮逸宁叹了口气。他很好奇，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满目情深，又发生了怎样的事让那个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萧笑最近有些怏怏的，旁人看来便是更加的沉默孤僻了。居然能连续几日敛着眉不主动与人讲话。于筱兰好奇的推推她的胳膊，“唉，你最近是不是不调啊？”说着望了望讲台上的老师，嘿嘿一笑，“找专家帮你调调？”
　　萧笑忍住笑，也抬眼望了望老师，低声道：“小心提你起来回答问题。”
　　于筱兰做出嫌弃的模样，“我这是关心你。”别不识好歹啊。
　　萧笑道：“那你顺便也关心关心我的午饭吧。”
　　于筱兰坐的端正，“小心提你起来回答问题！”
　　萧笑对阮逸宁突然畏惧起来。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他。仿佛给人一脚踹开了后花园的门，带着“啊，被人发现了”的惶恐，却已成了不可改变的事实。想要和赶走他有没有勇气，就像拔出陷入肉中的断箭一样，势必会带来更多的疼痛。然而又不想他窥得更多的东西。
　　因为那张照片，那照片上的人，那照片后的事，她想都不敢想。
　　“萧笑！”突然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
　　她正带着耳机，听得不甚真切，竟仿佛是幻觉。她茫然的又向前走了几步。
　　“萧笑，萧笑！”那人喊着，追上来。
　　萧笑猛一顿足，回头望去。
　　竟是阮逸宁。
　　她浑身一僵，怔怔的看着他走到面前，耳中一片嘈杂。
　　“怎么，你要出去吗？”他看着她手臂上挽的包包。
　　她带着黑色的毛线织的帽子，白色的耳机线混在柔顺乌黑的长发中。巴掌大的瓜子脸毫无血色，使那双乌黑的双眼亮地有些怪异。
　　她抿了抿唇，忽然淡笑开来，从容的取下耳机，“哦，不好意思。”
　　“你要出去吗？”他于是又问了一遍。
　　“嗯。”萧笑点点头，“是的。”
　　他单肩背着包包，手中捧着两本书。大概要去上课或自习。
　　萧笑不知不觉又皱起眉头，希望他快点离开。
　　“去哪里？”阮逸宁仿佛看透她心思般的，偏要和她对着干。
　　“逛逛。”萧笑答的简单，又摆出一张冷脸来，生怕他突然问出什么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又向前走了几步。
　　阮逸宁跟了上来。
　　萧笑蹙眉看了他一眼。
　　“我同你一起去逛逛。一个人逛街难免会闷。”他微笑着说，一双桃花眼简直在放电。
　　萧笑的眉心几乎成了两条眉毛的战场，“不用了，谢谢！”
　　她沉声道：“我向来喜欢一个人逛街。”
　　“哦。”阮逸宁愣了一下，不再作声，去依旧不停下脚步。
　　萧笑反而停下了，微微恼怒的看着他。
　　他一顿，却又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笑道：“我，一个人逛逛。”
　　纵然是一张俊脸，摆出这样的笑来，也让萧笑有挥拳相向的冲动。
　　她怒极反笑，“那么不知与阮同学是否同路，不如结伴而行。“
　　阮逸宁亦微笑道：“妙极，在下正有此意。“
　　明明看到阮逸宁已经将手伸向了出租车车门，萧笑却头也不回的向公车站点走去。
　　很意外的，既非周末也不是周五，公车上居然挤满了人。
　　萧笑故意落在后面，阮逸宁又讲究女士优先的绅士风度。二人自然被挤在人群中。萧笑看着阮逸宁“你的鞋子上留下痕迹，是因为我曾经踩过”的鞋子，嘴角自然噙着笑。阮逸宁一身不俗，又背着几本厚书，公车走走停停自然苦不堪言，但对着萧笑仍旧笑得好像在马路边捡到了一分钱。
　　引得周围女生频频侧目。
　　一路上，萧笑默默忍受了数计凌空飞来的飞刀暗箭，嘴角有些抽搐。她恨恨的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人，默念：“妖孽，妖孽！”
　　“既然给人看做高攀帅哥，我也得名副其实啊。”
　　走在后面的阮逸宁浑然不知自己正被人暗暗的算计着。
　　走进大学城内俗称“大坑”的大市场，萧笑首先买了一份梅花糕，回头笑道：“这个味道很好啊。”
　　阮逸宁只是点头微笑不语。
　　萧笑回过头跺跺脚，今天，豁出去了！！
　　“伯伯，来一串臭豆腐。”萧笑付了钱，扬了扬手中的臭豆腐：“越臭才越好吃！”
　　阮逸宁依旧微笑着，眉头却微不可见的轻轻一皱。眼望着那串乌溜溜的东西，心中大叹：“人类果然什么都敢往嘴里送。”
　　萧笑又往前走了几步，“你没来过这里吗？”
　　阮逸宁摇摇他漂亮的脑袋，“第一次来。”
　　“是吗？”萧笑一脸惊诧，轻一挑眉，心道：“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于是人们就看见一个瘦弱纤长的女孩子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俊秀男孩狂扫大坑各大小吃。
　　“老板，爆米花一份，要大桶的。”
　　女孩子抱着爆米花没走两步又指着彩云般绵软的棉花糖：“老板，一份儿草莓味的，一份儿苹果味的，谢谢。”那大桶爆米花自然落到了男孩子的手中。
　　渐渐的令阮逸宁吃惊的不是萧笑吃的东西而是吃东西的萧笑。
　　她就像掰了玉米丢西瓜，捡了芝麻丢玉米的小熊，不断更换手中的东西，棉花糖、蛋卷、烤玉米、油炸里脊、铁板鱿鱼、章鱼烧、珍珠奶茶。。。
　　这个看上去纤瘦的女生，竟然是个饕餮！！
　　“师傅，我要一份儿三文鱼寿司。”
　　阮逸宁抱着大堆东西笑得有些勉强，随口说道：“我倒是知道有一家日式料理店很不错。”
　　萧笑盯着料理师傅翻飞的双手，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这里的师傅做的一样认真，他们希望顾客满意愉悦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她拈起一粒寿司，素手纤纤，“领会到这样的心意，食物中的淡淡暖意仿佛从唇舌之间传递开来。”
　　阮逸宁诧然的望着她，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悠悠的浮上来，一直浮上眼角鼻端，带着微酸的气息。她正垂着头，刘海遮住了那双眼睛。他轻咳了一声，“不让我试试看吗？”
　　萧笑原本就是莫名其妙的跟他赌气，他一直微笑着默默的跟在后面，她郁在胸中的那股气已经消散了大半。转身接过他手中的部分东西。他身来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粒寿司放入口中细细的品味。
　　果然如同在品尝名厨绝艺。
　　萧笑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些许暖意，她拉着阮逸宁向东走了几步在一个少年的摊子前面停下，“小师傅，来一份臭豆腐。”
　　阮逸宁讶然，“刚刚不是吃过了吗？”
　　切得方正的豆腐一块一块沿着锅壁滑入油中，立刻响起“哗哗”油花爆开细碎的声音。
　　萧笑道：“这个是绍兴臭豆腐，刚刚的那个是长沙臭豆腐，不一样的。”
　　“哦。”阮逸宁点点头。
　　走出大坑，阮逸宁坚持帮她拿东西。萧笑想了想，扬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车上，两个人都有些默然。
　　下车后，萧笑付了钱。阮逸宁只是一旁微笑的看着。
　　萧笑看着夜空，有些意外。这样的时节，竟然是金色的满月。
　　操场上有三两个人就着月光正在打球。
　　萧笑看着那三个在篮球架下奔跑跳跃的人，皱了皱眉，便垂下了头。
　　“有些羡慕那卖臭豆腐的少年。”阮逸宁忽然道。
　　“为什么？”萧笑不解。
　　因为她下午的举动改变了他的职业观人生观？
　　“因为你对他，似乎很和善啊。”好象是一句玩笑话。
　　月光下，他侧脸的轮廓格外的柔和，仿佛给镀上了一层银光。他垂着头，使她看不清他的双眼。然而，她依旧心中一颤，笑了一下便也垂头不语。
　　阮逸宁也没有再说话。
　　也许，是中了月光的毒。
　　校园的主路上不是有三三两两的同学结伴而过。
　　灯光下的阮逸宁依旧光彩不减，他抱着满怀东西的模样也仍然挺拔超群。
　　萧笑停下道：“就到这里吧，再见。”
　　“你的东西，不要了吗？”他看了看怀里的零食杂物，却明显另有所指。
　　萧笑怔了一下，目光黯然，转过身去扬手道：“不要了，全都不要了！”
　　不要了，全都不要了！
　　过去的那些事，那些人，既然无可挽回空自握紧双手，也只是握得徒然的伤悲。
　　阮逸宁定定的立着，看着那个单薄纤长的身影故作洒脱的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
　　真的放心了吗？真的放下了却连重新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