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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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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不敢去西苑太频繁,便借见杨广忠的名义常在西苑外徘徊。别人只道是男欢女爱之事,也没起什么风波。倒都说靖妃对我太放纵。
从杨广忠那得知那一位身边现在是一个叫蓝道行的道长,那一位时常找这蓝道长扶乩。这道士还是由严首辅举荐。这严嵩严首辅在朝中几乎是一手遮天,同为内阁的徐阶徐次辅也不敢造次。除了那一位,能让这严首辅低头的,只有严首辅的儿子严世藩了。我心中暗暗计较,不可再盲目入西苑。需等一个能见这蓝道行的机会。
怎样能让我为靖妃入西苑时,那一位恰巧在扶乩——那一位何时扶乩,为何而扶乩。我该说什么做什么既不突兀又能引起蓝道行的注意。
重重巧合必要人为。
十一月二十九日,倭寇攻陷兴化府,将府城焚掠一空。消息传入内宫已是半月有余。靖妃准备了大吉盒儿命我送入西苑。这是我第二次入西苑。
杨广忠带路时嘱咐我,此去不是好差使,那一位对奴才喜怒无常,加之国事,说话动作定要小心。一路惴惴,也无心听他絮叨什么。
入了西苑内,这一次被带到那一位寝宫。那黄锦直引我入寝殿。我一路低头余光打量,殿中一切与其说是宫殿,倒更像是道观。那一位一身道衣歪在榻旁小憩,我们行至跟前也不睁眼。
我行了大礼也不敢出声。那黄锦也不言语,只伏腰向着那一位。
半响那一位缓缓道:“靖妃最近是怎么了?”
我始终跪着未起,回道:“娘娘近日屡觉心中不适,不知缘由,便担心陛下,遂遣奴婢来。”
那位懒懒道“打开。”
我便将大吉盒儿低头递给黄锦,黄锦接过打开示与那位。
“倒是花了心思的。”那位道“内宫如此平静,竟真是与世隔绝。”
他摆了摆手,黄锦便命殿下小太监把大吉盒儿提了出去。我跪在殿中不知所以,也不让我退,也不与我问话。
又隔了好一会,那一位又问道:“靖妃最近看什么书?”
这一问却是给我问住了,靖妃本也没看书。我若这么答了,立时便没了下文,再遣我回宫,就白来这一趟。思来想去,答道:“奴婢不识那些书,只知靖妃娘娘近日对扶乩甚有兴趣。”
“哦?”他语气轻蔑,笑道“她能有什么兴趣,不过是玩弄妇人间的把戏。”
又问道:“你在内宫可见了别的什么新鲜事?”
我回道:“奴婢只在长安宫伺候靖妃,不常在外走动。”
他作势起身,黄锦连忙迎了上去,他对我道:“靖妃如何研究扶乩的,说来听听。”
我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又不敢回的慢了,跪着随他走动的方向移着道:“娘娘说扶乩须有法器,娘娘也只能在书中揣摩一二,个中具体不甚了解。”
他笑道:“她竟是真看了。你来。”
我抬头望向黄锦,黄锦点头示意我起身跟上。
我低头跟在黄锦身后,随那一位到了一处道观模样的殿中。一群道士急忙迎出,称那一位为“玄都境万寿帝君”。我见內监对这些道士未有礼仪,也就跟着不做礼。
领头那道士请了这位玄都境万寿帝君先入了内,我看此处香烧的云山雾罩,到处都是符咒宝镜。幸而自己刚才未多言,我可能编出这一堆方术教义?
入观那一位先冲那几尊神像拜了拜,我学着內监的样子也随他们拜了拜。
那一位转身向那领头道士问道:“青玄今日可作预卜?”
似是问话,实则命令的口吻。那道士道可。便引那一位到了院中。我见黄锦未跟随,我也只得站在黄锦身后。
只见两个小道士在院中沙盘上用木枝似的东西搭了个架子,那一位一抬手——黄锦忙出去,双手递给那领头道士一封绿色的信章,似是密封。那道士点燃这绿章,四周烛火摇晃。那一位退了一步阖眼不语。黄锦伏在那一位身后。片刻这道士似发病一般两眼紧闭手舞足蹈——殿内的內监道士急忙都跪下道“显灵了显灵了!”我又跟着跪了下来。
那道士舞弄了半天突然用手指在那沙盘上比划起来,那一位立即上前看了起来。
半响那道士写毕,便闭眼不语。那一位左右徘徊在沙盘前,一会扶额一会托腮,倒是陷了进去。突然说了一句“孰奸孰贤”,那道士又用手指在沙盘上比划了一番。那位看毕,又问道“既如此,为何天不收?”那道士未有停顿,再跟沙盘上画了一番。
看毕,那一位在沙盘旁伫立许久,未曾言语。
我在殿中看着这周遭都在埋头祈祷,琢磨今日的扶乩应是卜的朝堂之事。那密封被烧的应是青词,那道士在沙盘中写的应是答案。青词为谁所写,里头的问题道士是如何得知的?若写的是徐阶,那答的是这道士,那一位看起来岂不是任人愚弄?若不是徐阶,便是严嵩。这道士怎样能在西苑与内阁来往如此密切?
我一直望向道士,愿他能注意到我。但那道士始终不曾睁眼。抻脖久了也是累,还怕被其他人留意。如此抬头低头地,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那一位直到离开道观始终未说话。
我跟随着一众到了无逸殿,那一位和黄锦入了内,我在殿外倒不知如何去向。
直到暮色,黄锦出来唤我入殿。殿中小內监正在掌灯,我跪在殿中听那一位道:“回去告诉靖妃,莫再揣摩天意。实在闲得发慌,就多做食盒。乌鱼子就不必了。”
我叩拜一通,黄锦带我出了殿。
殿外我悄声问道:“陛下不吃乌鱼?”
黄锦望了眼殿内道:“姑娘回去告之娘娘,道教忌牛肉、乌鱼、鸿雁、狗肉。”
我心中一惊,今日真是走运,赶上那一位心情不错,不然只怕要因这是食盒儿里的乌鱼子被活剐。我还言之凿凿靖妃对扶乩大有兴趣,这入门第一步便犯了人家忌讳。可今日那一位为何不怒反而还带我去参详了一番?必是不能问黄锦的。
因上次过于表现,这次在黄锦这不再多言语,只道了谢行了礼,便出了无逸殿。
黄锦命一內监送我出西苑,我想那杨广忠毕竟是西苑边缘人,就只跟着这內监走,没另寻人找杨广忠带路。
路上那內监话极少,想是伺候在那一位身边的人都很谨慎。只知他叫顺儿,我也不便询问太多。只在出西苑时递了锭元宝儿,道是靖妃的赏。那內监倒也欢喜。
回了长安宫把白天之事都说与靖妃,靖妃也摸不清让我跟着去扶乩这一层的意思。只指责我回话胆大,下次不能回复之事只许说不知,不可妄言。
从应了景王这事后,靖妃对我约束越来越少,已不像以前那般谨小慎微。我看她并非是欲借由景王一朝得志安享晚年,而是逼不得已听天由命。
我想再和她商议如何接近道士,她只摆手让我自行找景王那边商量。
我站在门旁思索,她突然道:“如此忙碌对你有何益处?”
我道:“并无益处。”
她道:“他登大宝,你仍旧是个宫婢,怎样体面也是宫婢。与现在没有根本上的不同。”
我笑回道:“至少在择路时,是我自己为自己指的路。”
她叹了一叹,和我一起掩在了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