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落在昨日窗》望廷

56、梦里欲渡一座桥

　　等再有意识的时候，江小瑜躺在她租的公寓里的床上。

　　恍惚中，她曾听到杰克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她说不用，睡一觉，前尘往事都忘了，就好了。

　　杰克把车停在楼下，坐在车里，看着三楼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一直不敢离开。

　　江小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后把睡衣都脱了，还是一身身的出汗，汗凉了又一阵阵的发冷。

　　她侧转向右边，不时的就一个冷颤，浑身一抖，有种身体被掏空了似的难受。

　　再侧身到左边，胸口闷得慌，心脏一会紧缩一下，抽着痛，直痛到胳膊上去。

　　她又平躺了一会，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轻，都快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心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难受伴着恐惧感。

　　江小瑜撑起身体，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等江小瑜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先看到挂在天花板上的小灯箱，上面亮着三个字：“抢救室。”

　　她扭过头来，杰克在她床边坐着，右手上缠着纱布，隐隐渗出血色。

　　再把头扭向另一侧，窗外的天色雾蒙蒙的，明明是清晨，却感觉像黄昏。

　　江小瑜躺在病床上拿手机自拍了一张，然后又对着“抢救室”的牌子拍了一张。

　　她打开微信朋友圈，设置仅对同事可见，把照片发了出去，还配了一段话：

　　梦里欲渡一座桥，
　　阿婆递送一盅汤。
　　乍醒犹然在人间，
　　云雀落在昨日窗。

　　她把这条朋友圈截了个图，发到她的一个微信书友群里，看了会群里的信息，笑笑。

　　过了一会，一个医生拿着几张检查报告过来，递给杰克，说：“去办住院手续吧，心肌缺血，问题不大，不过还几项查检要做做。”

　　“住院后家属不要离开啊，你要是没时间，就给你老婆请两个护工，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

　　杰克去办住院手续了，江小瑜躺了一会，听到手机响，拿起来一看，是娟发的微信：“小瑜，你怎么了？”

　　江小瑜说：“去那边旅游了一趟，刚回来。”

　　娟说：“你别吓我，现在情况怎么样？”

　　江小瑜说：“医生说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

　　娟问：“那谁在照顾你？”

　　江小瑜说：“我在杭州没有亲人。”

　　娟说：“你在哪个医院，我过去看你。”

　　江小瑜说：“别来了，你还要上班呢。不舒服，我休息会。谢谢你的关心！”

　　发完之后，江小瑜把微信退出，手机放到一边。

　　杰克办完住院手续之后，却没有带江小瑜去住院部，而是坐在床边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

　　为了不影响其他病人，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江小瑜说：“不用麻烦了，三人间也挺好的。”

　　杰克在她的手上拍了拍，仍继续打电话。

　　快中午的时候，杰克才把病房联系好，找了辆轮椅，推着江小瑜离开急诊室。

　　这是间单人病房，里面除了一张病床，还有一张供访客或陪护休息的沙发。

　　江小瑜躺到病床上后，盯着沙发看了一会，把头扭向另一边，闭上眼休息。

　　白天大部分时间，江小瑜都在病床上躺着，看看肥皂剧，在微信书友群里斗斗嘴，或者跟杰克聊聊天。

　　天不下雨的时候，杰克陪着她下楼转转。

　　杭州什么都好，就是雨多，细雨霏霏，如针如丝，和着风，裹着落花，漫天的情愫缱绻。

　　晚上的时候，江小瑜躺在床上，杰克就睡在沙发上。

　　她每天晚上总睡不好，一夜要惊醒好几次，然后就侧头望着沙发上的杰克。

　　住了有十多天，医生早晨过来查房的时候，说：“你可以出院了，回去后多注意休息，避免情绪激动噢。”

　　然后医生看看杰克，又说：“你老公对你很不错嘛，性格好，又体贴，十几天了守着你，衣服都没换过。两口子好好过，打什么架。”

　　医生走后，江小瑜跟杰克说：“我还不想出院。”

　　杰克说：“医院里又休息不好，哪有家里住着舒服。”

　　杰克当时在病房的另一边，正给江小瑜收拾东西。

　　江小瑜没有看他，眼睛盯着沙发，说：“在这睡觉，心里踏实。”

　　因为能有个人，躺在沙发上陪着我。

　　这句话，被塞在江小瑜的心里，连她自己都看不见的角落。

　　杰克就停了下来，把收拾好的东西又放回原处，说：“那就再住几天。”

　　又过了几天，江小瑜说想下楼走走。

　　她出病房的时候，杰克正在往不锈钢保温杯里兑温水。

　　他们每次下楼，杰克手里都会拿一杯水，在她口渴的时候递给她喝。

　　出了病房，江小瑜看到，在走廊尽头的窗前，站着的一个背影，手指间夹了一根烟，时不时地抽上一口，那烟，却并没有点燃。

　　江小瑜就扑了过去，把头埋在那人的怀里，幸福地脸上笑开了花，说：“你来看我了！”

　　那人用手摸着江小瑜的头，从前往后，一下一下的，说：“嗯。再也不分开了，我要一辈子看着你笑。”

　　这时杰克走过来，拍了拍江小瑜的肩，说：“一个人闭着眼睛，站在这里想什么呢？”

　　江小瑜把目光移到杰克的脸上，盯着他看了一会，说：“我想出院了。”

　　回到江小瑜租的房子，一开门，她看到客厅一地的碎玻璃，还有一条血迹一路趟到卧室去。

　　江小瑜对杰克说：“你那天晚上从窗户翻进来的啊？”

　　杰克一边收拾碎玻璃渣，一边说：“还好你住三楼。要不然，我们俩就得同年同月同日，差不多同时换小号了。”

　　房间收拾好，杰克去厨房转了一圈，然后问躺在卧室休息的江小瑜：“楼下菜店的电话号码有没有？打个电话，让他们送点菜上来吧。”

　　江小瑜说：“菜店不远，下去买吧。”

　　杰克说：“那你换个衣服，我们一起下去吧。”

　　杰克不敢把江小瑜一个人丢在房子里，那天晚上，真是吓着他了。

　　两个人买完菜回来，江小瑜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杰克怕油烟薰着她，关了厨房的门在里面做饭。

　　江小瑜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发了会呆，然后又继续看电视。

　　《小黄人大眼萌》的电影她以前看过，不过挺喜欢的，就一边看，一边笑。

　　电影快看完的时候，厨房门开了，杰克喊她洗手吃饭。

　　江小瑜进去后，看了一眼餐桌，说：“你忘了醒瓶红酒。”

　　杰克说：“你病还没好透呢，不能喝酒。”

　　哦，竟是恍惚了吗？这不是那套公寓，也不是，那个人第一次，给她做饭的那一天。

　　吃完饭，江小瑜坐客厅看电视，杰克收拾完厨房后，她说：“杰克，给我削个苹果吧。”

　　杰克打开冰箱找了一圈，说：“明天再吃吧，冰箱里没有苹果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间很晚了，杰克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小瑜就夸张的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

　　杰克一看江小瑜困了，走进卧室里去。

　　过了一会，他出来喊江小瑜：“去睡觉吧。”

　　江小瑜走进卧室一看，杰克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她在床上躺下后，杰克也在地铺上躺下来。

　　夜里，江小瑜只要一翻个身，杰克就迅速坐起来看看，她是不是又不太舒服了。

　　杰克又寸步不离的，守了江小瑜几天之后，一天晚上两个人睡下没多久，江小瑜一连翻了几个身。

　　杰克听到动静，一下子就从地铺上坐起身来，问江小瑜：“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江小瑜说：“没。睡不着。”

　　杰克躺下之后，又过了一会，江小瑜轻轻地喊了一声：“杰克！”

　　杰克又一下子从地铺上坐起身来，紧张地问：“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江小瑜声音低低地说：“地上太硬了，你到床上来睡吧。”

　　杰克在地铺上低着头坐了一会，然后起身走出卧室，不一会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一杯水，另一只手心里放着一粒药。

　　江小瑜吃完药，杰克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的地上，低着头说：“我陪你聊会天吧。我挺喜欢听你讲故事的，尤其是小时候的事。”

　　江小瑜想了一会，说：“我妈不让周云靖带我去河边玩，但又管不住，上初中后，一到暑假就把我送到外婆家去。”

　　“周云靖有时就去我外婆家找我玩。我外婆家那边有很多平房，带院子的那种。”

　　“如果有人来找，敲院子门的话，坐在屋里的人听不到，得大声喊才行。”

　　“有一天午睡的时间，我们俩到处跑着抓蜻蜓，跑到一户人家跟前，发现他们家院门边上装了一个门铃。”

　　“周云靖盯着那个门铃，看了一会，说，小猪，我们干点坏事吧。说完他把那个门铃按了一下。”

　　“然后我就听到一阵音乐声，还挺好听的。我正听着高兴呢，周云靖抓着我的手就往房子后面跑。”

　　“我们俩躲在墙后面，看到那家主人出来了，站在门口看了看，又进去了。”

　　“等了一会，周云靖又拉着我跑过去，说，这次你来按。我就把那个门铃按了一下，然后我们俩又跑了。”

　　“每次我们按完门铃，主人就会出来看看，气得站在门口骂一阵，再回屋里去。”

　　“我们俩又去按门铃的时候，才刚走到门口，那家主人突然举着一根棍子冲了出来，边追我们边骂。”

　　“小兔崽子，吵得老子一个中午都没睡成觉，没完没了了还！看我不把你们打扁扁的，扔到垃圾桶里去！”

　　听到这，杰克笑得哈哈的，江小瑜也笑了一会，又接着说：“周云靖拉着我跑了好久，跑进一片小树林子里，才把那人给甩掉。”

　　“我累得气都上不来了，觉得心口好难受，就站在那拍胸口。周云靖找了个树桩坐下，让我坐到他的腿上，帮我揉胸口。”

　　“揉了好久，他问我还难不难受了，我说好多了，不难受了。然后......”

　　江小瑜说到这，突然没再往下说。

　　杰克抓过她的手，手指压在她的手腕上，看脉搏正不正常。

　　江小瑜转过头来，看着杰克，说：“杰克，我刚才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有个人能抱着我，把胳膊给我枕。”

　　杰克听得心里一阵难受，把江小瑜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江小瑜问：“杰克，我是不是很坏？”

　　杰克说：“没有，你特别好，又可爱，又善良，对人很友爱，也很真诚。”

　　江小瑜说：“我见一个爱一个，还心里同时爱着两个人。”

　　杰克说：“那是因为你太好，所以他们才会都爱上你。”

　　江小瑜说：“那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了。周云靖和我好了二十多年，说分就分，找了别的女孩。还有他，说好要一辈子看着我笑的，可是我都要死了，他都不肯来看我一眼。”

　　江小瑜的声音越来越凄楚，说到后面，带着颤音。

　　听得杰克一阵难受，伸出手抚摸她的脸，想安慰她，却触到一手的湿润。

　　江小瑜把杰克的手抓住，盖在自己的脸上，低泣着：“一定是因为我是个坏女孩，所以他们才会离开我，死都不肯见我。”

　　杰克说：“你和周云靖之间，可能真的只是一个误会，也许他一直在找你。”

　　江小瑜说：“就算真是这样，我也回不去了，我又爱上了别人。”

　　杰克说：“子衿不是都看了你的故事吗？他一定也是想让你回去周云靖的身边，才不见你。”

　　江小瑜哭得更汹涌了，浑身颤抖着。

　　“死都不肯见我，就算我要死了，他都不肯见我。”

　　杰克不敢再说话，帮她擦干脸上的泪，靠着床坐在地上，把一只胳膊枕在她的头下面，一夜都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紧锁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