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薄荷飴

5、第 5 章

　　第二日，柳絮絮早早就醒来，顾忆城与她约定今日将给她些医书看，她自是欢喜不已。如往常一般，她到后院打水洁面，刚入后院便看到李一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

　　“丫头，你来，”李一轻声唤她过去，“有人给你的信。”

　　柳絮絮接过，淡黄色的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整封信带着淡淡的药香味，她问到：“李哥，可知是谁给的？”其实不用问，柳絮絮心里已有猜测，多半是顾忆城。

　　“这我就不知道了，寅时末了有人来敲门，我打开没见着人，只有这封信，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李一大大地打了个呵欠，这一下让他看起来更加疲倦了，他想了想，又说：“放心，我没看，我只识得楼中人的名字。我去睡觉了。”

　　“劳烦李哥了。”柳絮絮和李一拜别后，将信揣进怀里，快步回到房间里。

　　柳絮絮回房后，坐到窗边，把信掏出来，又放在腿上抻了抻有些皱掉的边角，继而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里面薄薄的信纸，纸上除了药香，还有一股带着花蜜般甜味的墨香，信纸折得方正，看来确是顾忆城写的没错了。

　　她打开，信上写到：“今日有事，不能前来，故拜信一封，以告知。”短短一句话，没有留名，字写得十分大气工正。

　　今日顾忆城是不来了，柳絮絮有些许失望。不过片刻，这失望感已去了大半。她还是打算照常过这一天，毕竟学业不可废，一天也不行。

　　又一日，顾忆城仍是没来。

　　李一今早给柳絮絮的是几本书。如昨日一样，李一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后没看到人，门口只有一只包袱，里面装着几本书。

　　柳絮絮抱着书回到房里，粗略翻看了一下，都是些常见的医经医典，但对于寻常人来说，却是不易寻到。本以为顾忆城会留下只言片语告知为何不来，但柳絮絮把书翻遍，又拿起来甩了甩，也没见什么纸或信的掉出来，这才死心。

　　一连几日，顾忆城都不曾出现，还好柳絮絮觉得医书颇为有意思，每日捧着不释手，这也消磨了没有顾忆城教导的时间，带走了她些许的无趣与道不清的孤寂。

　　八月十五，中秋，也是柳絮絮的生辰。说到她的生辰，她本是不记得的，还是柳依依告诉她的。这四年来，每年都是柳依依陪着她过，偶有一次叶随风正巧也在，两人一起为她庆祝，这在她心里已是最热闹、最快乐的记忆了。柳依依每年会准时在中秋这天额外备一份糕点和礼物给柳絮絮，这天她都会在心底偷着乐，像糖甜甜地在心底漾开。今年，只剩她一人了，就打算看看书，作一副画，算是庆祝。

　　太阳慢慢爬高，阳光照进打开的窗，照在她的画上，也晒得柳絮絮暖暖的。她只有黑墨，所以画得有些单调，此刻，她正细细描绘一个女子——那画中人长发如墨，笑颜如花，眉眼尤为传情。她凭借自己的记忆将柳依依画出来，她不知是不是自己技艺粗劣，画中女子虽眉清目秀，但仍不及柳依依明媚。

　　柳絮絮极少见柳依依笑，特别是进入琼花楼之后，柳依依成了她的主子，且对她越发严格和冷淡，有时甚至高声呵斥她，可她却从不觉得那是柳依依该有的样子，或者说，她觉得那是柳依依刻意而为。不过，日子一久，柳絮絮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经受的，她有时候甚至生出了错觉，觉得柳依依十分憎恨自己。

　　可那又如何呢？她认定了柳依依是她的姐姐，从第一眼起，就是让她十分安心的人，让她愿意终身报答的人。尽管有时她会被柳依依的冷漠给伤害，然后偷偷地躲起来，委屈地哭一场，可她仍是十分固执地相信着、敬着、爱着柳依依。

　　因为没有八岁之前的记忆，柳絮絮从来没有亲情的体验，甚至不知道这种情感到底是何种模样。她不知道自己身世如何，在听其他小丫鬟说起自己爹娘时，偶尔有淡淡地羡慕，偶尔又庆幸自己没有爹娘。有人告诉她爹娘的好，说闹脾气有人哄，天冷会有人叮嘱添衣，生病有人照顾，虽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生活清苦，却得平淡安宁；也有人诉父母之恶，为养家中兄弟，便将女儿卖入楼中，或是成为杂役，或者出卖身体，而此之后，富贵由命，生死由天，再无来往。

　　故事听得多了，她也渐渐体会到“亲情”二字的复杂与重量。但最后她仍决定把柳依依画进亲情的圈子，只因为柳依依那句“你就是我的妹妹呀”。

　　想着想着，便觉得神伤，柳絮絮闭上眼，捏了捏眉心，突然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忙看过去，没想到竟是多日不见的顾忆城。

　　柳絮絮忙起身相迎，一面问到：“先生来了，近日可还好？”

　　“还好。有事耽搁了。”顾忆城慢慢吐出一句，声音略显无力沙哑，身形也不稳，本就瘦削的身体，如今看起来更加单薄。

　　柳絮絮本想追问，看到顾忆城略显狼狈的样子，便不再出声，待他坐到椅子上后，倒了杯水给他。几月相处下来，她已将顾忆城的性子摸透，若是他不愿说的，不论如何逼问皆是无果。

　　“今日是你生日。”顾忆城没有碰柳絮絮倒的那杯水，却突然说道她的生辰，“叶随风让我给你带了礼物。”接着便从宽大的袖子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桌上。

　　“叶大哥给我的？”柳絮絮一面说，一面拿起桌上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做工极为精妙的珠钗，金丝攅花固定住最大的一颗宝翠，周围又用金丝繁复勾勒出花纹，镶嵌着大小不一的数十颗宝翠，这珠钗造型如一支刚摘下的嫩枝，宝翠在光下颜色深浅不一，就像是阳光照在层叠的叶子上一般，十分精美逼真。

　　柳絮絮拿起来看了看，霎时眼睛便不能从珠钗上挪开，那最大的宝翠仿佛有什么魔力，让她着迷。她猛地闭眼，快速将珠钗放回木盒中，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清醒，“先生，这礼物不仅贵重，而且有特殊的魔力，叶大哥为什么要它给我？”

　　“不知，他只说这珠钗名为‘青荇’，叫你小心使用。”顾忆城似乎不为珠钗的力量所动。

　　“我明白了。”柳絮絮将木盒小心翼翼地藏好，回头看到顾忆城已经站在她学习的桌案边了，手里还拿着她为柳依依做的画像。

　　“功底尚有，但不传神。”顾忆城淡淡出声，又把画放回桌案上。

　　“学生愚钝，还不能画好。”柳絮絮不动声色地走到桌案边，将柳依依的画像收起来。“先生给学生的医书，这几日已读得差不多了。”

　　“嗯。”顾忆城是简短地回应到，仍是站着，没有坐下来授课的意思。柳絮絮也只能跟着他站着。又一会，顾忆城出声说到：“我也为你备了一份礼物。”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裹递给柳絮絮。

　　柳絮絮愣了一下，双手小心接过，打开层层包裹的纸，里面躺着一只白白胖胖的月饼。柳絮絮没忍住，“噗哧”一下笑了，抬头看了看站着没动的顾忆城，然后拿起月饼咬了一口，白芸豆的外皮，玫瑰豆沙的内陷，只不过馅有一点点焦味，然后对顾忆城说到：“谢谢先生”。

　　顾忆城轻咳一声应到：“嗯。”然后才坐下来。

　　柳絮絮将咬了一口的月饼包好，放到了桌子上，顾忆城看她如此，不禁出声问：“为何不吃完，不好吃吗？”

　　这是顾忆城第一次问她的感受，柳絮絮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示意回答：“不不不，先生误会，我是准备留着晚上再吃。”

　　顾忆城又“嗯”了一声，带着些许鼻音，那声音又似乎染上了一些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