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薄荷飴

4、第 4 章

　　专注学习的日子，让柳絮絮觉得时间似乎过得快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她适应了这样规律又略显无趣的生活。

　　自那日之后，柳絮絮没有再见过叶随风，她想他许是回到白山谷治病了，而顾忆城仍是每日准时前来教导她。除了识字习文、写诗作注和琴棋书画外的一切，顾忆城则闭口不提，她想方设法地套顾忆城的话，但每次都被他巧妙地一笔带过。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空气仍是燥热。

　　这日午后阳光正盛，柳絮絮无精打采地趴在桌案上，旁边是写废的纸和画废的图，顾忆城正面她而端坐，衣摆一丝不苟地铺洒，光洒在上边，像冬日的白雪一样美。顾忆城盘着的腿上架着一架瑶琴，他白玉一般纤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弦上轻轻拨弄，琴音如小溪流水一般清澈悦耳。

　　而这一切让柳絮絮更为烦躁：“先生不热吗？怎能如此气定神闲。”

　　顾忆城似乎不受这燥热天气的影响，周身自带谪仙之气一般凉爽，他用温润的声音说到：“静心，方宁。”

　　“先生教导我已五月有余，不知学生学得可还令先生满意？”柳絮絮不为顾忆城的淡然所染，仍是浮躁不已，干脆丢下纸笔，绕过桌案，坐到离顾忆城更近的地方。数月以来，顾忆城只是教导她，却从不评价她学得如何，这让她片刻不敢怠慢地学习，只怕他嫌她太笨，惹他不快。

　　琴声停下，顾忆城宽大的手将琴弦轻压下，停顿一阵才说：“我只负责教导，不作评价。”

　　“学生有个请求，若是先生觉得学生学得还不错，可否教学生医术？”柳絮絮突然正色，端坐起来。

　　那纱笠转向了她这面，没有说话。柳絮絮觉得那白纱后的人在不断打量她，想用目光将她剥开一般。

　　僵持了一阵，两人都没有话说，柳絮絮被盯得十分不舒服，自觉无望地退回案前，拿着一本书看起来。顾忆城像是一堵没有边的软墙，无论柳絮絮说什么或做什么，顾忆城从来不会正面回应，也不会显露任何情绪。柳絮絮知道，这是她逾越了，跟顾忆城相处的日子，让她越来越放松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不过，顾忆城于柳絮絮而言，亦师亦友，正因为他没有任何情绪和回应，反倒让她自在了许多。

　　“非拜入我白山谷，不得习谷中医术，”顾忆城轻轻叹了口气，将腿上的瑶琴放在桌案上，正正压在柳絮絮写废的纸上，“若你想看些普通医书，倒是无妨，我明日就带几本来。”

　　柳絮絮本暗淡的眸子，一下就亮了，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她看向顾忆城：“先生说的可算数？”

　　“自然作数。”顾忆城起身，白衣没有半点被压的痕迹，哪怕他坐了这么久。他又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一幅废稿，上面用黑色的墨画着一个人，浓淡相宜的线条和晕染都十分生动，只不过还未曾填上五官，这人便被一两滴墨给毁去了面容，着实有些可惜。顾忆城想开口问这画上所作为何人，但一转念便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

　　“那学生明日定提早恭候先生前来了！”柳絮絮丢下手中的书，站起来，活动活动因久坐而僵硬的手脚，接着一抬头便看到了专注于废稿的顾忆城，不禁出声问到：“先生在看什么？”

　　“无事。写字作画不可废，音律棋艺仍需精进。我明日再来。”说罢，便将那纸放回桌案上，转身准备离开。柳絮絮恭敬地送顾忆城到了后院小门，目送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守门的李一正巧从内院另一侧的仆役房间出来，看到柳絮絮，有些亲切地朝她打了招呼，“小丫头，今日又学了什么？”

　　“李哥好，今日仍是写字作画，听先生弹琴。”柳絮絮乖巧地答到。

　　“哈哈，想来你午饭也是没吃的吧，这儿有些米果子，你先拿着垫垫肚子，楼里开张了，后厨才有饭食。” 柳絮絮快十二岁了，仍是身材娇小，一副营养不良不良的模样，许是因为这样，李一总有些可怜她，自柳依依离世后，对她也多有照顾，奈何他本不是个什么人物，能帮衬的十分有限。

　　柳絮絮开心地从李一粗糙的手里接过纸包好的米果子，揣进怀里，“那就多谢李哥了！”

　　“小丫头，行了，回去吧。”李一自顾端了张凳子到门旁坐下，也不多留她说话，直接打发她回去了。

　　“李哥今日也辛苦了，我先回去了。”柳絮絮拜别李一，李一只是挥挥手，也不说话。而柳絮絮刚一转身就看到了红玉。

　　柳絮絮搬去闻柳居前，曾和红玉、绿茵还有紫琳同住一屋，她四人所侍的姑娘皆是琼花楼的红牌，她是柳依依的丫鬟，红玉是胭脂姑娘的丫鬟，绿茵是风婠婠姑娘的丫鬟，紫琳则是服侍明月姑娘。

　　四个红牌里，柳依依和风婠婠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四人分居于琼花楼三楼的东南四北四侧房间，这是红牌才有的殊荣，楼里其他的姑娘则在一楼和二楼住着，房间很小。琼花楼是中空的设计，但仅到三楼，四楼是头牌和凤妈妈的住所，而五楼则没人知道是什么地方，楼里只有凤妈妈能上去。

　　楼里的头牌每三年选出一位，楼里所有的姑娘都可以竞争，获胜的姑娘便可以入住四楼，而凤妈妈会在这之后为头牌物色好人家以便赎身出嫁，头牌姑娘可以自己赚钱赎身，也可以让其有情人为其赎身。

　　四个红牌里，胭脂姑娘最看不上柳依依和风婠婠，而今柳依依死了，柳絮絮顶替柳依依住进闻柳居，虽还柳絮絮不是楼里的红牌，但自然是胭脂姑娘的眼中钉。以前红玉就喜欢找柳絮絮麻烦，柳絮絮是能避让就避让，而今红玉更是变本加厉了。

　　谁能料到，今日两人正巧撞上了。

　　“你站住！你这小蹄子又是从哪儿偷摸回来的。”红玉说话极不客气，她也就比柳絮絮大三、四岁的样子，但在楼里待得时间长，耳濡目染了些狠戾和粗俗，对看起来身份、年纪比她低的人也总爱摆摆架子。

　　柳絮絮低眉顺眼地答道：“红玉姐好，刚送先生离开，这会儿正要回房去。”

　　红玉看柳絮絮一副恭顺模样，心里自是得意，但一想到同为丫鬟，柳絮絮却能比她命好，有人教导，还能顶替自己主子成为红牌的时候，红玉眼里溢满了怨恨，继而愤愤地说：“你可好生待着，别成天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同你那不知什么年纪的先生跑了。”

　　“红玉姐说得是，絮絮这就回去了。”柳絮絮也不同红玉多纠缠，无论红玉说什么难听的话刺激她，她从来不正面对上，反而是巧妙地避过，因而没有多受到为难，红玉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呵，快滚。”红玉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进楼。

　　柳絮絮长吁一口气，在看到红玉上到三楼后，她才进楼回到房里。柳絮絮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凉水，拿出李一给的米果子，就这么吃起来。

　　她真是饿了。

　　琼花楼白天闭楼，晚上开张，自然这午饭便挪到了子时后才吃。白天里大家都在休息，中午厨房也没东西，柳絮絮只能饿着。

　　柳絮絮还记得顾忆城来的第一天中午，她担心中午没饭，把他饿着，于是提前花了几个铜子儿，让后厨的厨娘留了些饭食。没曾想，顾忆城提都不提吃饭的事儿，直接教到酉时就走了。柳絮絮真是心疼她那几个钱，送走顾忆城后，直接到后厨热了饭食，风残云卷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