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生孤独》卧虎

5、谁说狗不嫌家贫？

　　既然木已成舟，我也只能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像我这样优秀的人，就算做狗那也是狗中之王、狗中之龙、千古名狗，也不枉狗生一场。

　　现在当务之急是快点长大离开这里，我一口咬住狗奶，狠狠吮吸起来。几天后小奶狗们都已经能够稳稳站立，在这黑暗狭小的房子里东跑西颠，新奇地看着快磨光的笤帚、墙角生芽的地瓜以及开了绳的马扎之类的东西。

　　真是一群没见识的狗，我懒洋洋趴在窝里嘲笑他们。

　　这家人实在太穷，根本无力饲养这么多狗，想要养条狗看门的邻居们陆陆续续来到狗窝前，扔下十块钱就能挑走自己心仪的小奶狗。

　　“这只黑的就不错，虽然长得不太好看，不爱动，除了吃就是睡，但将来肯定是个看家护院的好手。”女主人努力推销着我，就像小摊贩兜售快过期的商品一样。

　　“还是算了，黑乎乎的，晚上冷不丁能把人吓个半死。”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抱走别的小奶狗。

　　“也太丑了吧，你看它的皮就跟核桃一样皱巴，一脸生无可恋，还是留给别人吧。”这对年轻的小夫妻又抱走一只小奶狗。

　　“兄弟姐妹”们一只只被领养，狗妈显然不是第一次骨肉分离，恋恋不舍地看着孩子被抱走，连反抗都没有。我突然有些同情她，用头蹭蹭她的脸说：“没关系，我还在。”

　　“你看这小黑狗多活泼，头还会动，”显然我已经成为仅有的尾货，必须进行跳楼大甩卖，“告诉你，黑狗的血能避邪，要是有什么不干净地东西，把它宰了用血一淋就能化解。”

　　我勒个去，需要这么狠吗？就为了十块钱连草菅狗命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我对这包着头巾、沾着草叶的女主人心生怨恨，对这个家也更加嫌弃。

　　“要不这个不要钱，白送，你们抱走吧。”

　　白送？简直就是侮辱！我气愤不过，跳起来用没牙的嘴咬她的脚后跟。

　　“哎呀呀，这狗连主人都咬，算了吧，我家也没什么可偷的，先不养了……”这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忙不迭地退出去。

　　这些有眼无珠的，难道不知道我有多聪明？我可是拥有人类智慧的狗中极品。

　　“要不我们留下它吧，”小主人说道，“你看它多可怜，丑得都没人要，就叫它‘丑丑’吧。”

　　“好吧，毕竟是个生命，扔了饿死在外面也怪可怜，”女主人拎起我无奈地说，“你以后就负责喂‘丑丑’吧，一脸凶相的，我可不想伺候它。”

　　你丫都这样对我了还不允许我凶？狗也有脾气的好吗？不过这下狗妈高兴了，她终于有个能留在身边的孩子。我也很高兴，因为现在所有的狗奶都属于我，躺着吃，卧着吃，侧着吃，一边翻滚一边吃，编上号轮流着吃……独宠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夏去秋来，我已不再是那个嘤嘤的小奶狗，整个农家小院都是我的活动范围，四只健壮的小短腿越跑越欢实。

　　“丑丑来吃饭啦。”小主人端出狗碗，用筷子敲着碗边，就跟唤狗似的，让我很不爽。

　　所谓狗碗就是个破损的普通瓷碗，我得小心自己的舌头不会被锋利的缺口划伤。今天又是些剩饭菜，连点肉丁都看不到，我心中顿时愤愤不平起来。

　　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好吧，总是清汤寡水会营养失衡的，难道就不怕我长成罗圈腿？苍天呀，为什么做狗都不让我生在个好人家，中国那么多有钱人，马云、马化腾、马明哲，哪怕马斯克也行呀……看看人王思聪家的王可可，坐豪车戴手表，还有专人伺候着。

　　我这是输在狗生的起跑线上了呀！

　　然而不吃能怎么办？奔跑了一天早已饥火中烧，看见屎都忍不住想舔，现在真是无比怀念狗奶的香味。夕阳洒在这个破败的小院，平添几分英雄迟暮地悲壮感，我不禁心中怅然，仰天长啸，发出狼一样的“呜嗷”声。

　　“妈妈快看，丑丑会叫了，马上就能看门了。”小主人高兴地拍着手，鼓励道，“快叫一个丑丑，快叫……”

　　你丫是有多无聊，把氛围全给破坏了，真是败兴。

　　我懒得理他，独自走到大门口。三十公分高的门槛是我逃离这个家的最大障碍，我抬头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至少还得两个月才能跳过去，再忍忍吧。

　　狗妈大概猜到我的心事，远远地冲我汪汪叫，大概意思是外面很危险，长大之前不能出去。我回头看看她脖子上生锈的铁链，心想等我长大就会跟你一样被拴起来，想跑也跑不了啦。我可不想在这穷乡僻壤一辈子摇着尾巴看门，我是有理想有抱负的狗，外面的花花世界在等着我去征服。

　　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我走到狗妈身边蹭了蹭她的头，柔和的狗毛就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暖。天下的母亲大概都一样吧，总是怕孩子在外面被欺负、有危险，只要平平安安即使无所事事也愿意。

　　这漫长的两个月倒也不孤单，院里还有一只狸花猫、两只芦花鸡。那猫叫花花，一肚子坏水儿，白天在主人面前装得乖巧温顺，一到晚上就仗着敏捷的身手偷鸡摸狗，老实巴交的芦花鸡被它欺负地整宿不能睡。好在，它不怎么招惹我，大概是我身上透露着人类的王霸之气，总是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睥睨它。

　　碧云天、黄叶地，秋风习习催人老……我不是要故意乱吟诗，而是实在记不住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但不来个精彩的开场白又心有不甘，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已经度过六个月的狗生，成长为青年才俊，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地方。

　　门槛已经无法阻挡我迈向未来的脚步，狗妈的喃喃挽留也不能动摇我的决心，我后退几步找准节奏，用力向外一跳，圆滚滚的身体腾空而起，跃过门槛稳稳地落在门外。

　　狗妈伤感地发出一阵呜咽。我扭头默默看着她，眼中有泪流出，谢谢你狗妈，再见了狗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