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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劝解大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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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黎听着微生莲的劝解,心里确实好受不少,但他对于周生大帝的敬畏,从幼时便是深入骨髓。他喝着热茶,摇摇头:“于老根基太深,即便是父皇也动不得。”
“殿下,如此才需要太子来为陛下分忧。”微生莲说。她看着周生黎眼里的清澈,倒是跟传闻中的兴国太子有了明显的不同。传闻中的周生黎是个好色之徒,是为了美人能够抛弃江山的昏庸太子,然而如今深入了解了,却断然不会是什么昏庸的蠢材。兴国的大帝看人之准确,微生莲丝毫不敢怀疑,太子必然是有他册立的道理,而周生黎如今竟然是还不明白其中关窍。自己想要将手伸到于家,那必须走通太子这条路,想要真正查明真相,也是要太子去查。微生莲心里早就算清楚,周生黎的太子之路,她是必然要插手的。
周生黎看着微生莲眼中难得的坚决,开口:“侧妃为何这般希望我与于老作对?”
“臣妾在兴国并无依靠,唯一的依仗便是殿下。殿下的手便是臣妾的手,臣妾想要做的事情,还是要借殿下的势力。”微生莲直白地说明白了。
“你非要跟于老抗衡吗?”周生黎问。
“殿下非要一再忍让吗?”微生莲问。
四目相对,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周生黎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微生莲竟然是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如此女子实在可怕。他心里对微生莲已然不再是当时那个拥有绝世容貌的王妃,而是绝顶聪明的才女。他沉默着,将微生莲的话琢磨了许久,而微生莲也就坐在那,等着周生黎想清楚。
微生莲不怕周生黎反对,因为即便是他太子不想争抢,想来大帝也会逼着他去跟于老一决高下。只不过到时候,这个太子可就真的是大帝的棋子了而已。
“侧妃的话,我明白了。”周生黎草草说完便起身要走。
微生莲在身后淡淡道:“天气寒凉,殿下小心受凉。”
而后几日,周生黎果真是在朝堂上公开挑明了自己想要前往地方赈灾,救百姓于水火的心愿,而即便是于老等人再如何阻止,大帝也是执意将太子的心愿了了,只不过立下了军令状罢了。太后听闻后甚是欢喜,甚至是病都好了大半。刘敏而后也回到太子宫中,为太子打典行李。
“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周生大帝召见周生黎,刚见到便问。
“儿臣只是想明白了。”周生黎含糊其辞,并不想说出其中缘由。
而周生大帝是何等人物,见到周生黎这副模样便知道是有人说动了这太子这些年雷打不动的心思。而他作为皇帝却是不能因此而欣喜,反而要警醒:“你倒是聪明了。”
“儿臣只是猜测父皇的意思,顺着父皇所想罢了。”周生黎也是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听了微生莲的劝解后他反倒是无畏起来。
“揣测圣意?”周生大帝语气冰冷,眼神凌厉起来,看向周生黎的时候,甚至有杀气传出。
“儿臣不敢。”
“你已经揣测了,怎么不敢!”周生大帝一声吼,倒是吓坏了边上的小太监。
周生黎跪在桌前,也没多动作,并未见有什么害怕的神色。周生大帝心里倒是觉得太子变了个心性,竟然是不怕他喊话了。他琢磨着究竟怎么回事,只见大太监从外面走来,端着茶水,便松下了眼神:“你回去吧。若是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这个位子你也别坐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是让周生黎真正走上了这条路,真正的太子之路。周生黎走后,大太监才进来到跟前,将茶水端好放在桌上。
“你说,太子怎么忽然就改了心性?”周生大帝问他。
大太监在大帝身边多年,自然是知道这太子忽然变了性子令人生疑,但还是实诚:“想来是有人劝解。”
“废话!”大帝佯怒,“我是问谁劝得动这个太子。”
“想来是贴心的人吧。”大太监说。他也是这些年在宫里见多了事情,胡乱猜测,而大帝心里却有了答案。
想到周生黎宫中的“贴心人”,怕是只有周生黎真心喜欢的才能说得动。可如何能让周生黎想通,确实是件难事,恐怕此人心思颇深。大帝忽然是想到从元国掳来的王妃,怕是有点来头。原先只知道是北平王妃,是郡主,是微生家的女子,现在像是没那般简单。
趁着天冷,宫里没什么人走动,这天大帝倒是有了些兴致。大帝身边的大太监去太子宫中传旨,说是听闻太子侧妃深受季云归季先生琴艺传教,想要听上一曲,只是季先生如今在宫外,雪天路滑,只好麻烦太子侧妃了。旨意一来,刘敏便是变了脸色。她在兴国皇宫多年,从没见过大帝这般召见小辈,恐怕另有目的。她赶忙是派自己身边得力的丫头跟着,免得微生莲那个性子错了礼数。
而微生莲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毫无波澜,眼里就连一点点的惊讶也没有。冬秋伺候她更衣时,见她这般淡定,愈发觉得自己的主子是个奇人。
匆匆赶去大帝的明堂,见大帝在里面看书,外头风雪交加,倒是没压住他听曲的兴致。微生莲上前行礼,而大帝却是装作看不见,没多理会,只是摆摆手,当作免礼。
微生莲也不奇怪。周生大帝这样的人,叫自己来弹曲是万不可能,试探也不太可能,怕是要直接问了才行。但是如今晾她在一旁,该是要看她的心性。
一旁的大太监匆匆进来,将琴拿来摆好,只是行礼,便是示意她弹琴了。什么曲子也不说,什么话也不挑明,微生莲也是平静地坐下,开始自己的演奏。而曲子,正是季云归谈给她听的元国曲子,倒是让大帝放下了书册。大帝一脸审视的严肃,看着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这般淡定地在自己面前弹奏元国的曲子,心里却是起了波澜。好一个伶俐的女子!怪不得能劝得动太子,想来真的是个有心思的女人。但随即他神情冷了下来,要知道,太子身边有这样的女子,恐怕并不是好事。
一曲作罢,外头的风雪愈发大了,而明堂灯火通明也是十分温暖。大帝见微生莲收了势,才开口:“果然是受了季先生点拨。”
“陛下谬赞。”微生莲行礼。
“便是你劝动了太子吧?”大帝问。
“儿媳不敢居功。”微生莲倒是不推脱,直接认了,“是太子殿下头脑灵光,一点就通。”
“哼,”大帝哼了一声,“你倒是厉害了,能让太子茅塞顿开。”这不是在说他一个皇帝竟然都没法劝动自己儿子,她却一点就通吗?大帝看着面前的女人,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心里也是惊讶不已。
微生莲开口:“是陛下不愿明说,而太子又敬畏陛下,这才有了间隙,如今太子殿下已然开朗,想来是没有顾虑了。”
“你真是聪明。”大帝身上忽然出现杀气,“但这般聪明如何在太子身边呆着?”
边上的宫女和太监都跪下了,心里怕得不行。谁都知道周生大帝是何等厉害的人,手段更是不用说,怕是太子侧妃凶多吉少。微生莲却依然站在那儿,低垂着眼眸,没有任何表情:“可儿媳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元国郡主罢了,陛下何必与我计较?”
是啊,不用跟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计较。这就是微生莲此行想要说的。周生大帝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就是在说她的依靠只有太子,断然是不会有二心的那个人,真正别有用心的人,她都会帮太子铲除。这么厉害可怕的女子在周生黎的身边,却只能依靠周生黎,这就是大帝喜欢的结果。
周生大帝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是有所探究地看着微生莲。果真是绝世的美人,只可惜是这般聪明的人——若是仅仅只有好的容颜,大不了关在宫里宠冠六宫便好,但她还这般机灵,怕是周生黎管不住:“朕记得你,原先是北平王妃。”
“是。”微生莲答道。
“你竟然还甘心跟了周生黎那个混小子?”周生大帝语气听不出情绪。
微生莲浅笑:“既来之,则安之。儿媳是为了报仇而来,无论跟谁都没所谓。”微生莲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也是想给周生大帝一颗定心丸。周生大帝料定她有所图,那边直接说了自己的所图便好。拐弯抹角反而叫人生疑。
“太子妃是个蠢的。你倒是更适合辅佐太子。”周生大帝说,“只是太子不争不抢这些年,叫朕有些犹豫了——你觉得,周生黎能当太子吗?”
这一问吓坏了边上的婢女和太监,大气都不敢喘,就怕这侧妃说错一个字。微生莲倒是不慌不忙,语气平淡:“能。陛下的抉择自然是不错的,即便是如今看起来令陛下烦忧,但也是陛下选择的太子,陛下何必自恼?”
“可是如今,朝廷里都在说太子德不配位。”周生大帝故作忧愁,眼里却死死盯着微生莲的变化。
果真是没叫他失望。微生莲淡然跪着,问了便答:“公然质疑陛下抉择,恐怕是图谋不轨。”
“可那都是肱股之臣。”
“所以陛下才希望太子殿下努力争取,堵住他们的嘴。”微生莲看着周生大帝那苍白的头发,倒是想起了元国的先帝。都是同样垂名青史的大帝,却是全然不同的选择了不同的太子。
“若是黎儿能得你协助,太子之位便可以坐稳了。”周生大帝说完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外面风雪交加,微生莲走在宫道上,微微看见前面的宫门路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于老带着侍从离开,只是这样的天气,他竟然还到宫里来?微生莲也没多跟着,自行离开了。
心里头却总想着这于老怎么是这个时候,从那条路走?等到回去宫里,才问起:“冬秋,今日宫中可有什么要事?”
“娘娘是说后宫吗?”冬秋答,“大概是后宫贤妃娘娘生辰吧——但太子爷没要咱们送礼去,也就不当回事儿了。”
贤妃,是于家的。微生莲倒是摸清了七八分,只怕是于家又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元国此时,刘帝在宫中没什么响动,却是彭将军以及涉及琉璃灯贪污的大小官员都跪在宫门外请罪。也不是自发的,而是听了左相的话,说刘帝近来心情大好,若是态度谦顺些,或许还有生机。元国礼法虽没说区区贪污之错要拿命来抵,但琉璃灯却是皇家宝物,如今也是涉及了皇宫里娘娘们,皇子们的安全,能让琉璃灯从国库消失又到了外面,怕是有人居心叵测。
“陛下,外头跪了好些人啊。”右相的党羽,御史大人如今在书房见了刘帝。
刘帝眯着眼:“要跪便跪,随他们。”他这些天心情不好,也是有太后干涉前政的缘由。太后忽然是替彭将军一党说情,让刘帝大失所望。
“陛下,还是让彭将军他们回去吧,这在皇宫门前,实在有失颜面。”御史平日里并未干涉过商部与刑部的事情,可今日是右相让他来见陛下,意在试探刘帝对琉璃灯的态度。其实御史并不知道这琉璃灯有什么好,只是觉得大题小做,竟然让镇宝祭堂去调查,放在先帝时期,镇宝祭堂就是北司南苑,那是专门负责涉及皇家辛秘等大案的,甚至是守卫边疆,抗击外敌。如今竟然只是为了一盏灯要动用这样的人才。
“如今涉及皇家宝物,怎能不小心?”刘帝抬眼。
御史没多说,只是不好再提彭将军的事情。可他也是明白了,刘帝怕是觉得琉璃灯十分重要这才要严惩彭将军等人。但不得不说,这些年彭将军一行人并不像是会贪污之人,一心为国守卫疆土的人怎么会有邪念?只能说人心险恶难测罢了。
莫府中,微生遥刚从春阁回来,如今岁青入宫友兰已死,春阁只剩下小辈可用,倒是没了可靠办法。微生遥回到莫府便是默不作声,心里算着谁去兴国不会惹人生疑,还能接触如今的太子侧妃。他坐在那梨树下,眼里空洞。微生遥心里总是想起自己妹妹如今的处境,都是微生家的过错,是上一辈的恩怨,偏偏牵扯了他们。走上回不了头的路已经是违背了当年父亲与叔叔的意思。
“怎么愁眉苦脸?”莫倾顾从房里出来,研究了半宿彭将军的案子,睡得晚了些。
“找不到去兴国的人。”微生遥直接说了。他如今和莫倾顾也算是绑在一起的关系,总要两个人一起拿主意。
“春阁的人不行?”莫倾顾问。
“都是小辈,不可靠,何况——如何能接触太子侧妃?”微生遥说。
莫倾顾心里倒是有了些想法,若是说能见到太子侧妃必然不能是一般人:“若是——原先就是太子侧妃的旧人呢?”
微生遥心里一怔,流心?如今流心是在北平王府里软禁,根本出不来啊。
“南平王或许有机会将流心弄出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莫倾顾说。他和南平王的交易也该发挥点作用。若是流心去兴国,只要说是太子侧妃要人,哪里还有不去的道理。何况流心还是微生莲自小一同长大的丫鬟,忠心可靠,想来是能成事的。
微生遥低声:“那——便这么做吧。”他低着头,脸色并不好看。他心里的难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镇宝祭堂如今还在风口浪尖,刘帝终于是送走了难缠的南闵郡主,更加肆无忌惮对付镇宝祭堂。分明——
“君落。”莫倾顾忽然在他旁边坐下,“咱们终于是完全一条船了。”
微生遥有些微愣,什么叫终于?他转过头就看见莫倾顾如沐春风的笑脸。
“若是有命熬过这一劫,咱们还继续吗?”莫倾顾问,“倒是有些犹豫了,付出这么些,连个影子都没有。”
“都走了,还要回头吗?”微生遥喃喃。其实他也并不确信自己这些年心里的事情,虽说是为了洗清冤屈才走上仕途,可现下反倒更希望元国别再出什么乱子。
“你还记得咱们什么时候初识吗?”莫倾顾忽然问。
梨树下,阵阵微雨打湿了衣衫,斑驳的雨滴清凉着两个人的心,就这样走过了几个春秋还真是白驹过隙。微生遥开口:“镇宝祭堂初建?”
莫倾顾摇摇头,嘴角泛着笑,没再说起这件事。微生遥心乱如麻自然没关心莫倾顾为何问这个事情,可莫倾顾却是自嘲地笑着。初见倒不是这么近的事——
“元宵夜宴?”
“不是。”
“莲儿出生?”
“不是。”
——
莫倾顾与微生遥坐在梨树下许久,直到微生遥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去了里屋。莫倾顾耸耸肩,看着微生遥那一袭白衣的温雅模样,心底总是高兴,高兴自己当年硬是拉他下水,来了镇宝祭堂。
其实两个人初见倒是在出生之时,不过要说是记事起,那便是一天春祭,开遍桃花的山岭上隐蔽着一间小小的寺庙,那里有一棵参天大树,一路的青石板飘洒着纷纷扬扬的桃花雨。莫倾顾那时不过才四五岁的年纪,偷跑到寺庙的里面,却探出脑袋看见了跪在蒲团上的微生遥。也是这么一袭白衣,闭着双眼诚心祈祷着。莫倾顾还笑他相信鬼神,却深深记得他的愿望——若是有朝一日入仕为官,定是要让元国比如今更加繁盛,天下必然是要在元国手里的。
幼稚。莫倾顾如今再看微生遥的背影,总是由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