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七日生

68、第六十八章

　　时间飞快地踩到了四月二十九号，王令然虽然紧张，但仍然抱着满满的信心去面对考核。毕竟对上一次与张教授面谈，她把曲子拉奏一遍，张教授很满意的点头，不管是节奏感、音色和情感的表达，似乎都找不到甚么可挑剔的地方。

　　虽然音乐演奏有如一幅画或一本小说，好或不好没有清楚界定的分线，全靠个人欣赏的喜好和口味，可谓因人而异。但就像漂亮的人都有差不多的轮廓一样，人对美好的界定，即使再模糊，也不会相差太远，而她只要按着那样的发挥，机会应该溜不掉。

　　她选了一件薄荷色针织连衣裙，换上黑色短袜和尖头乐福鞋，配搭清淡的妆容，看起来乖巧得很，像个不染世俗的温室少女，怀抱着一个绚丽的梦。

　　江函把她送到音乐系大楼，还陪着她到了考核场地，两人站在楼梯口。

　　「好好加油，一定会顺利通过的。」江函盯着她看，手里攥紧她的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

　　她点了点头，拿回小提琴，对他说：「你回去吧，别站在这里等。」

　　「我等你出来。」

　　「不要。」王令然几乎是脱口而出，想起接着她考的人是张倩，就不想两人有碰面的机会。

　　「怎么了？」江函低笑了声，倒是被她的反应勾起了好奇心。

　　「……你在这里等我，我就会想，想了就会有负担。我考完就会来找你，你去别的地方等我吧，你的实验室，或者图书馆，或者你宿舍都可以。」她说得有点急，逻辑和她的呼吸一样紊乱，江函也就不去计较，同样知道他在等，为何不同地方会有偏差。

　　他低头笑了笑，拿她没办法：「那行，我去图书馆等你吧。你好了来找我。」

　　她应了声，目送他转身离开的身影。又靠着楼梯口的窗边，确定他离开了大楼，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不管她现在怎样竭力阻止张倩接近江函，但只要张倩有心的话，她根本无法真正阻挠甚么。而现在任何结果都尚未明朗，她相信张倩并不会说甚么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在她认知的范围内，不想两人有所接触。

　　怕张倩一个眼神，江函也能看出甚么异样来。

　　王令然在预备室点了名，拿出小提琴预备。深深地看一眼，这琴是她爸爸送的，是她八岁的生日礼物。跟着她十一年了，其实也捱了好多的苦，接过不少她的眼泪。

　　小的时候，觉得这琴好重，扛在左肩上，沉甸甸的，有时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后来才醒觉，它那么重，是因为都承担了她的心事，那些从前没有人愿意聆听的孤单心事，只有她的音乐和小提琴陪伴着的岁月，现在眨一眨眼，仿佛都能看见自己那小小的身影。

　　她瞥向窗外，外面忽尔下了一场病恹恹的毛毛细雨，刮不起地上的一粒沙，或一片叶，但又撇在窗台上，细细密密的，像那久久不愿散去的病尾，你不能装着看不见。

　　她现在也是病尾吧，可能很快就会好了也说不定。

　　一位工作人员在门口叫了她的名字，喊她去考试室。她应了声，不紧不慢地拿起材料和小提琴，往考试室走去。

　　有一些路，你总希望一辈子也有人能陪着你走。可你很清楚，会有那么一天，你终究需要踽踽独行。生你的父母，你不能在他们的身上奢求一场恒久的厮守。终有一天要别离，只是她的那一天来得特别早而已，其实不算特别残忍。

　　她拉着门柄，往下按，推开了门。考试室是完全密封隔音的偌大空间，听不见外面杂沓的声音，隔绝了这场可能是春天最后一场的雨声，开着全场的灯光，她走到台上，下意识眯了一下眼。

　　这场的考核，和以往的她所经历的无数次琴试一样，她都是靠自己的。一个人面对五位教授，也可谈得上游刃有余，她从不怯场，就像上次拍音乐录影带一样，她只集中精力做自己要做的事情，掷下了第一个音符，便全情投入于曲子里，往往在临场的发挥都比练习时来得要好。

　　两个小时的考核，似乎比她想像中要快得多，也许是过程太顺利了，她不曾被为难，也自然没有甚么度秒如年的感觉。离开了考试室，瞧见伫候在课室门外的张倩，她眼里闪着防备，在众多参加考核的学生中，她只把王令然放在眼里，自私的把这件事当成了两人之间的争夺。

　　张倩想喊住她，但这样又显得自己很卑鄙，似乎想从她身上得到甚么额外信息似的阴谋，也间接承认了自己的技不如人。她最后抿紧嘴唇，一声不响。两人错身而过，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上。

　　也好，相比起每次开口，都像火星撞地球，每每都不会有好的下场，现在这样的视而不见，或许是一种折衷的画面。想省点力气的话，还是不要说话最好。

　　离开了大楼，走下阶梯，她伸出手掌，那场细雨已然停歇。仰头看一眼，天空白蒙蒙的，不是想像中的那片蓝。

　　王令然先回了一趟宿舍，放下小提琴，又换了一身衣服。白色微透的修身针织衫，搭配高腰黑色短裙，再换上最近的新宠黑色马丁靴，露出一双嫩白细长的美腿，轻快地往图书馆走去。

　　图书馆很大，足足五层，要找人其实不容易。然而她几乎下意识就往二楼走，越过一层层书架，在正中间自修区的右下角，总能找到那认真阅读的江函。

　　她在他身后摄手摄脚的走去，打算吓他一跳。可两人之间只相差十公分的时候，他悠然地翻了一页书，响起了低沉的声线：「考好了？」

　　后面掩唇窃笑的人儿反倒被震慑住了，有如惨遭雷击的可怜虫，一脸晴天霹雳的僵住身子。

　　他扭过头来，兀自唇角带笑，目如点漆的双眼精确地对准她的视线：「想搞甚么？」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瞪大双眼，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后来她舔了舔艳红的嘴巴，目光转瞬抓到对面有如一面墙的书柜，这书柜关上了玻璃门，锁着贵重又绝版的书本，刚好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这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要突袭他的。不然，她真相信他背后长了第三只眼睛。

　　王令然动作颇大的拉开了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双手抱胸，声音带着作战失败的恼羞成怒：「饿了，去食堂吧。」

　　「考得怎么样？」他笑着问道，想抓她的手，但她偏不让他得逞。

　　「还行。」

　　「甚么时候出结果？」

　　「暑假吧。」

　　语气听来不善，他不由笑着问：「发脾气了？」

　　「哪有，是真的要一阵子。他们说要综合各方面的成绩，所以还得等这学期的成绩，再开会决定。」

　　「你肯定能过。」他朝着她笑，眼睛眨了两下，明摆着在勾引她。

　　「饿了。」她不为所动，坚持不投降。

　　「好，带你去外面吃，要庆祝庆祝。」江函站了起来，把书本放回书架上，回身抱着她肩膀走了。

　　预感有好东西吃，这才顺了刚才那道闷气。她微仰起头，笑问：「吃甚么？」

　　「烤肉？」

　　前几天睡觉前，她不知如歹地看了网上吃播烤肉的影片，深夜时分，「噗滋」声响和金黄色烤肉的画面，刺激人的唾液，勾起想吃夜宵的邪念。流着口水把影片截了屏，发送了给他。

　　谁料江函冷静得很，只回一句：「早点睡。」

　　一句话犹如一盘冷水，浇灭了她熊熊燃烧的胃口，她当真乖乖的就去睡觉了。

　　后来不了了之，她都忘了这回事，没想到他今天就带她去吃，还在网上找了一家评分很高的餐厅，早早订好了位置，这么上心，这就是为甚么她永远不能生他气的原因。

　　王令然今天为了准备考核，起了一大早，早餐也没吃多少，经过两小时损耗精力的考核后，来到餐厅，闻到隔壁烤肉的香气，诚实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江函点了一份五花肉，一份牛五花，一份护心肉以及一份牛肉眼。食物送上来的时候，服务员像门神般站在一旁，想要帮两人烤肉，可被江函礼貌拒绝了。

　　王令然笑了笑，伸手想要抢烤肉夹子，可被眼明手快的江函抢夺先机。

　　他不紧不慢的先夹起了五花肉，放在烤盘上，「噗滋噗滋」的声音响起，王令然托着下巴：「我不能烤吗？好像挺好玩的样子。」

　　「不能。」回答得毫不思索。

　　「为甚么？」她皱着眉，语气愤然的，与轻耸起来的瘦薄肩膀成了对比。

　　「不想你被油喷到。」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会的，又不是煮菜。」

　　「不可以，你的手太矜贵了，要护着。」他勾着唇，眼光赤裸地缠着她。

　　所以，她就没有话说了，因为某人的心魂，在这公众场合，都被他给勾走了。她一脸痴痴的盯着他，看他游刃有余地烤肉，两面都烤得均匀，才拿起剪刀，仔细地剪成了小块，又烤至金黄色，再送到她的碗里。

　　「你这么熟练，可以来这里做服务员了。」然后这家的生意一定火爆到不行。

　　他失笑：「我只服侍你一个。」

　　宠溺的说话说得太坦荡，她白嫩的脸蛋窜升一阵嫣红。忽然痛心疾首地回想，刚开始是她追的人，就算对方有如千年冰山，动都不动，但她自信甚么事都敢做，没想过要脸，哪里会这么容易脸红？

　　谁料到，自己现在居然会处于下风，玩不过他了，连话都说不过他。

　　「等下去哪？」既然说不过，唯有转移话题。

　　「去我家那边。」江函又夹了一块烤得漂亮的五花肉放到她碗里。

　　但她空不出心神来赞美他的功夫了得，已先被这句话吓得瞪大双眼。

　　「去你家？！」典型反应过度的表情，语气急促，一张小脸红得能烫熟一颗鸡蛋。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偏又无故想起了许宁邪气的说话，那句「血气方刚」，此时此刻让她莫名其妙的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