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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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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穷追不捨,王令然更明白点到即止的好处。就像化妆,眼影涂得多,就会髒了。所以此刻,儘管他的答案太简洁,她也照单全收,不再追问。
秋日正午,和煦的阳光洒下来,被高耸入云的大树过滤了泰半,能穿透下来的,最后都变成了微弱柔和的光线,落在皮肤上,提供一点和暖。
此刻的世界,彷佛是遗世独立的,飘散着暧昧的氛围,在彼此的凝视中,瞧出了旁人无法理解的趣味。
午饭的时间,食堂裡无可避免的人满为患。不绝于耳的吵闹喧哗,可王令然所到之处,都会突兀的静了下去。好似蜿蜒的海浪线,而她是退潮的位置。
她不明所以,不去猜想自己的某种预感,此刻不想扫兴的去计较细节。
排过冗长的人龙,等了好一阵子,江函才捧着餐盘走来。映入眼帘的是她点的烧牛肉饭,挨着他的红烧排骨饭,格外丰盛。
也不用等她道谢,他已经主动把碗盘端到她的面前,从纸套裡抽出筷子,俐落地磨去了刺屑儿,再送到她的手裡,如此的待遇,不敢轻易妄想过。
而江函更没有想过的,是王令然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半的牛肉送到他的碗裡,又用勺子把一大半的饭拨了过来的举动。瞬间满载的碗盘,堆得满满的像小山丘一样。
「你怎麽吃这麽少?」他禁不住拧着眉头,脑海裡想起的是她那瘦得可怜的手腕和肩膀。
「我一般就这样的饭量,真的吃不下。」
她还没到达那个境界,得以轻鬆忽略旁人的注视,从上回国庆假期时寥寥几人的食堂,切换到此刻的人山人海,只怪现在正值午膳高峰,才让大家都撞见他们单独吃饭的画面,而且纷纷投来过度关注的视线。
而这不自在的解药,其实就在眼前。她依旧细嚼慢咽,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细细打量着他。
「看甚麽?」他忽尔抬眼看她,接上两人对视的目光。
「看你。」
「能饱吗?」他也不意外,低低一笑,语气轻描淡写的,在他脸上要有尴尬的神色太艰难。
「饱。」她轻轻点头,可以和他扯到天荒地老:「而且秀色可餐。」
江函也不理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哪裡奇怪,只勾着一边嘴角反问:「你中文跟谁学的?」
「怎麽,你要教我?」她交叠着小臂,锁骨凹陷,微抬下巴,肆意地挑着眉。
他不置可否,却任由王令然忽然伸手摇着他修长结实的胳臂,简直把他的手当作摇篮,分不清是撒娇还是撒野。
眼前的人儿,不再是他昨晚牵着的木偶,终于愿意笑,也有力气说话,就算深知昨晚的事情不可能轻易释怀,但总算找回了心魂。
在前往上课以先,王令然自作主张的加入午后散步的行程,故意绕了一段远路,两人踩着地上斑驳的树影,不作声息又肆无忌惮的靠近他,瞧着地上的影子,重叠的部份,如此和谐。
而江函的心神分了一半略过不远处的音乐系大楼,无须走近,已能瞥见那由警察圈出来的警戒线,围绕着不少望而却步的学生。
江函快速扫了王令然一眼,问道:「走侧门好不好?」
她不加思索的点着头,转过头来与他聊天的时候,其实知道那阴影就在脑后。但在她胡思乱想以前,他先伸出宽实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领着她往裡面走,那手势的角度,温柔得不像话。
爬过三层的楼梯,她笑着问他:「你要跟我一起上课吗?」
他也笑,答道:「你们这裡的课,估计很难鱼目溷珠。」音乐系的人都像武林高手,背后身上手裡都挂着乐器,而他却两手空空。
「那我先进去了。」走进课室的前一秒,还是没有忍住回过头来,望着阳光投进窗台,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勾勒出一道起伏的风景。
离开他以后,就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世界。可惜女人天性敏锐的直觉也猜测不到,她的孤立原来是被放弃。
她坐着的挨近牆边的角落,本来是那麽低调,也是大多学生为了躲开老师目光而趋之若骛的便利位置,可随着她的动作而散开的旁人,挂着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位置不算大的课室,不少人反常的纷纷涌到前排座去。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抬头观察四周,却捕捉到异样的眼光,藉着侧脸,鬼祟的落在她身上。开始时以为是因为她和江函走在一起,可现在发现,其实大错特错,根本与他无关。
寻索间灵光一闪,她快速扒开了手提电脑,一个按键开了机。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教授,就算毫无准备也讲得不亦乐乎,似乎完全漠视台下学生的各种魂游神态,有些人在梦境中游荡嬉戏,脖子无法承受头颅的重量而东歪西倒,又有键盘上迅速灵敏的噼哩啪啦声响,可以推测是毫不相关的文字,纯粹为了娱乐。而透过那些隙缝裡亮着的电脑屏幕,大同小异的画面,窥探得多便不陌生。
她点开了网页,鬼使神差的登入学校的网上论坛。一页塞满了三十则的帖子,乍看标题,关键字几乎是重复的。忍着微微发抖的手,她逐一点开,长篇大论的佔据空间,精简到位的容易被忽略,溷着少量事实,提供大量臆测与攻击。
但几乎都是冲着她而来,把她说得破烂不堪。
在这虚拟的世界裡,如果人可以因此而死的话,她估计早已投胎千万次了。
按着旁边的拉轴不住地滑到底,又紧接着翻下一页,对她来说,全都是新帖子。留言不断地涌进来,像寒冬裡争先恐后地灌进窗口的凛冽朔风。
她看得仔细,平常为了考试才努力鑽研音乐历史、文化和乐理时,也不及此刻认真。可是,一丝不苟的代价,是把这些恶意又毒辣的文字都深深嵌进脑海裡,就算最后总结出旁人不愿坐在她附近的原因,也免不了心绪乱跳。
她以为的,世界依旧平静,原来只是一场可怜又可笑的自我安慰,事实是,昨晚有人在这栋大楼堕楼,如今已带着比细菌传播还要惊人的速度传了开去,甚至消息内容比她这个目击者还要详细。
更叫她如鲠在喉,目瞪口呆的是,坠楼的人竟是谢盼薇,而且这并不是一条人命,是一尸两命,连带着她肚子裡才刚成形的宝宝一併命丧于此。
而如今,在网上一片无声的喧闹和讨伐声中,有人言之凿凿,绘影绘声,提起昨天下午谢盼薇指骂王令然,更当众赏了她一巴掌,两个女人争风吃醋,为的是董浩。而世事那麽恰巧,昨晚最后留在大楼裡的人,只有王令然一个。
欲要刺出血肉的矛头纷纷指向她,无论她对旁人的言论再习以为常,一宗命案的众矢之的,深重的罪孽,难以释怀。
——所以说,她根本不是甚麽善男信女,之前才追江函,后来又和陈立伟纠缠不清,现在又想抢董浩,太忙了吧?
——听说她昨晚被叫去见老师和警察了,但怎麽会放出来的?
——一尸两命呢,可怜无辜的宝宝。
——我比较好奇男神江函是甚麽感想,应该觉得很倒楣吧?
——男神今天还跟她一起吃饭,两人单独的。希望男神擦亮眼睛。
——可惜了那麽一张脸,做人这麽恶毒。
——大家想想,谢盼薇有孩子的人,怎麽会自己跳楼?为了肚子裡的孩子还特别休学了,结果……
——听说董浩今天没了影儿,估计太难过了。
不需付任何责任的网上留言,鼓吹自由与交流的权利,不要妄想有善人善语,总要有人身先士卒,投入地狱。而王令然是结结实实的箭靶,始于她的恋爱事迹,及至昨晚的意外,不曾有一次逃得过围剿。
发冷的手心冒着薄汗又轻微颤抖,她假装乾脆地「啪」的一声扣上电脑,不是不心痛它的遭遇,而是此刻除了震惊以外,脑海裡还不免翻飞昨晚的各样细节,现在才醒觉,为何那倒在地上的身影如此熟悉,甚至那贴在冰凉地面的肚子裡,原来还怀有另一个小生命。
就算为时已晚,也不敢明言,但她总直觉与董浩脱不了关係。
她抓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许宁:「你交了报告给江函没?」
「刚刚交了。现在赶去上课。」那边很快回复了。
于是她迟疑了一秒,避重就轻的问着:「你有看学校的论坛吗?」
瞬间没有了回复,因而不难猜想,许宁此刻的动作和表情,应该是愤怒地刷着论坛帖子,一身低气压吓得旁边的司徒骏正襟危坐,敢望不敢言,静待她过后的牢骚与脾气。
而她的目光定在手机显示的时间上,毫无意义地数算着时间。这样的心情似曾相识,某个瞬间像回到美国,那所历史悠久的学校,而她像无人打理的砖块裡寄生的尘埃,逃不出生天的命运,跨越了时间空间,还是找到了她。
最讽刺的不过是,忆起了许宁曾说过的一段话:「你就是长得太美,一般人都妒忌你,说是不想,其实就是不敢跟你做朋友。只有我这种和你相当的美女才有这种勇气。」她笑得灿烂,不知这段随口的笑话,如今真的成了笑话。
他们哪裡是不敢,相比起单纯的嫉妒,其实他们是真的讨厌她。而无法解释的讨厌,才最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