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七日生

31、第三十一章

　　很多时候，王令然都很害怕许宁的所谓预测。都怪她，太多事情在她嘴巴里都成了预言似的，不管是好是坏，都会应验。

　　事实是，不只是明天、后天、大后天，而是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陈立伟都死皮赖脸的跟在王令然身边。只要逮着许宁不在的空档，他就会走上前跟她说话，就算自说自话也乐此不疲。

　　伴随着他声音的，是发亮的眼神，每一次都因为迎上了她的目光而闪烁着。

　　捱得过一周，精神却早已接近崩塌边缘。然而还来不及求救，许宁决定先发制人：「我受不了了，那个陈立伟，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难而退。」

　　然而，她们都很清楚，这又走回一条死胡同，避不开的恶性循环。不愿意明白的人，你说破了嘴皮子，他都不肯听明白。

　　王令然死心望着她：「你能怎么做？」

　　「明天上午我没课，我和你一起出去，你去上课，我去抓住他，跟他说清楚。」说话是咬牙切齿，多得这一星期的鸡犬不宁，使她无法再冷静。

　　对面的人儿反问，「和他说有用吗？我不是早就跟他说清楚了？哪里有用？」

　　「你跟他说甚么，他都被自己的情感控制，我就去跟他说狠的，他要清楚他现在的行为是甚么，后果是甚么，就会理智一点。」化过妆的脸，本来应该是甜美的，到了如今，却掩饰不了凶残。

　　这盆冷水假如由王令然来泼，只会放大陈立伟的浪漫主义，觉得再痛都是值得的，他甚至不会当作这是冷水，反当成一种回应，更确定是靠坚持换来的。

　　要让他恢复理智，只能让局外人来做。

　　本应甜蜜的爱情，大家都知道其实逃不过苦涩，只是到现在，王令然才明白，爱情甚至可以走到恐惧的地步。盲目的爱，谈不上半点浪漫，只是消耗人的精力和心思，到最后，放不放弃，早已经一塌糊涂。

　　伴着隔日微暖的阳光，站在那光线照不到的空地前，是陈立伟高大的身影，甚至舍弃了惯常宽松的运动装，穿上了衬衫牛仔裤，不用走近看，都知道悉心准备过。

　　瞧着王令然和许宁的身影靠近，他马上跟了过来。过于热切的嘘寒问暖，却像掷落地板的篮球，只传来自己的回音，换不来答案。

　　距离食堂大概还有半个球场的距离，许宁猛地转过头来，一把扯过陈立伟，把他拉到树后，可以说是沟通，也可以用狗血淋头来描绘。

　　一时之间，身边的人都散去。王令然回过头来，还没来得及踏上食堂前冷硬的阶梯，一把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叫停了她。

　　她扭头，不单是声音熟悉，连这场面她都烂若披掌。别来无恙的董浩站在眼前，隔着一段距离，却靠表情洩露，他并非单纯路过。

　　视而不见太过虚伪，守在原地只等着他自己走近，开了口：「我有话跟你说，你现在方便吗？」

　　等不及她回答，他先打断：「就一会儿，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忽然之间想起了谢盼薇，想起她那晚醋海翻波的表情，咬着牙警告她离远一点。于是她的目光越过董浩的肩膀，问道：「谢盼薇呢？她知道你来找我吗？」

　　而他的眼神里毫无掩饰闪过一丝嫌恶，眼角轻压，不似爱侣似仇人，烦躁语气缩短了字句：「她休学了。」

　　又不满地补充：「我找谁也轮不到她来批准。」

　　他嗤笑一声，轻蔑态度一览无遗。

　　王令然还没来得及细想，其实此刻心里不想再添上一枚旧情复炽的襟章，可董浩又催促了一遍：「所以，你方便吗？」

　　鬼使神差的，她点了头。两人有着默契般，故意避开了人群，绕到食堂背后的一块空地上。

　　四周霎时空旷寂静，隔绝了饭堂不绝的人流，只有孤伶伶的几棵枯树，伸着苍凉崎岖的枝桠，和两张铺满落叶的长板凳。

　　他忽然又要展示风度似的，把落叶扫落地下，才让王令然坐在身侧。

　　「找我甚么事？」

　　大概谁都躲不过，从每分每秒都依偎的恋人，退后到相见需要理由的普通关系，这种教人五味杂陈的落差。而她语气平淡，似乎只有他一人痛苦。

　　他侧头看着她，单刀直入问道：「你和江函甚么关系？」

　　在心里憋了这些日子，现在找上她，是难以再忍气吞声。一开始不以为然，是以为那是对他的报复，情有可原，咎由自取。然而绯闻甚嚣尘上，一天比一天真实，文字相片人证俱全，如今醒来，才知是自欺欺人，实已太迟。

　　即使知道王令然早晚会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但他无法接受那个人是江函。因为在他心底某处，尽管他不愿承认，但他太清楚，江函和他并不是同一种男人。他有自己的软弱，与世上佔了大多数的庸俗平凡人其实如出一辙，受不住诱惑，却又同时贪心自私，不能给王令然的东西，也不想其他男人做得到。

　　而此刻，王令然几不可闻地哼笑：「你知道你在问甚么吗？」

　　董浩绷紧嘴角，脸色很难看，却一字一顿地问着：「你真的喜欢他？」

　　这句话听起来像笑话，她是很克制才没有笑出声来。

　　「这些到底和你有甚么关系？」

　　「当──」董浩下意识就想反驳，可是才说了一个字，却又心虚地别过头去。

　　当然有关系，他还想着她，还喜欢她。可是他却亲手把她推向别人。

　　这些话如何说得出口？他又怎么能要求她理解？连他自己有时候也想不明白，明知结局是满盘皆落索，为甚么当初还要走那一步。

　　于是恼羞成怒，他咬牙，额角直跳：「不管是谁都好，我希望你认真的考虑，不要为了报复我，所以随便找对象。」

　　说得那样动听，转眼间便忘了，当初是谁先放弃的。先伤害你的人，现在回过头来，说是为了你好，这么真心真意，王令然一个没忍住，终于「噗」的一声大笑了出来。

　　「董浩，你真的想多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报复你，我没有閒到那个地步。」她摇着头。

　　「你──」他声音低沉，愤怒失了踪，扭过头来黯然望着她，双眼贪恋她的美好，所有的轮廓与温柔都曾经停留在他的手心里，可现在真是如流沙般逝去，再也抓不住。「我……我知道你一定恨我，你只是不承认而已。」

　　王令然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语气平静淡然：「我没恨你，也不会报复你，你就安心的和谢盼薇一起吧。」

　　董浩胸口起伏，瞇着狭长双眼，语气不善地问着：「她找过你？」

　　「这些事你就别管了，你既然跟她在一起了，就应该好好对她，就算她休学了，不在学校里，你也不应该再找我的。」

　　王令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尘埃，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那瞬间，董浩失去理智的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那么洒脱的抽身。如此熟悉的手，皮肤、触感、温度，他再熟悉不过，一切就似发生在昨天，好像她仍在他的怀里一样。

　　他执拗地追究，「不要再找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

　　王令然一言不发地瞧着他，只听见他言不由衷地说着：「不要和江函在一起，他根本不喜欢你。」

　　她拧着眉，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沉默地离开了。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她转身前的眼神明明在跟他说──这些都与你无关。

　　不止一人说过，江函不会喜欢她。如此断言，就似他们比江函更有资格面对她的感情。明明是两人之间的事，却总有外人夹在中间参一脚。

　　挟带着乌云密布的情绪，拼命收十心情，认真听完了课，离开课室的瞬间，察觉不到陈立伟的身影，她抽空查看信息，看见许宁发了两个字给她：「搞定。」

　　多得许宁，终于迎来久违的练琴时间。为了补回先前长达一星期的荒废，她一鼓作气练了五个小时，直到小臂感受到隐隐酸痛，指尖再无力气，才收十东西离去。

　　秋天的夜幕来得比往常早，悄无声息笼罩了整片宽阔的草地。逆着晚上的凉风，王令然加急脚步跑回宿舍。甫打开房门，一阵阵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完成任务的许宁正把外卖盒子逐一揭开，听见开门声，抬头笑道：「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吧？快点过来吃。」

　　王令然迅速把包包和小提琴搁在一旁，在许宁的对面坐了下来。一路上走回来，心里极渴望想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来暖暖手，未曾想，许宁竟心有灵犀的买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给她作晚餐。

　　仍然残留在她脸上的凉意，霎时被升腾的热雾扑着，整个人暖和了不少。许宁把敞开的视窗关上了一半，屋内转眼间变成了初秋，温度怡人。

　　想对好友说句，多得有你在。可她早已低头猛吸拉面，两颊凹陷又鼓起来，吃得津津有味，成功避过了温情氾滥的一幕。